第一节:尸变
在大宋的都城开封府,正值阴历七月,酷暑炎炎,却未能阻挡街市的喧嚣与繁华。人流如织,穿梭在热浪之中,似乎对天气的酷热浑然不觉。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商家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幅盛世繁华的图景。
七月,乃是大宋的孝亲之月,而七月十五,更是被百姓们称为“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据说,这一天是全年中阴气最为浓郁之时,仿佛天地间都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又诡异的气息。
相传,在中元节这一天,地狱的大门会悄然开启,阴间的鬼魂得以暂时挣脱束缚,游走于人间。那些有幸得到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会循着香火的指引,回到家中接受供奉;而那些无依无靠、孤魂野鬼,则只能在人间游荡,寻找一丝慰藉。
随着夜幕的降临,开封府的街头巷尾开始弥漫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暗中窥视着这座繁华的都城。而这一切,都只是故事的开始……
时值七月半,中元之际,“十二楼”内,翁权正被一桩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焦头烂额。其儿媳刘氏,自上月赴寺庙进香归来,竟无端病倒,病情日渐沉重,终至卧床不起,家中氛围因此蒙上了一层阴霾。正午时分,阳光斑驳地洒在庭院,翁子林手提药罐,步履匆匆,满心挂念病榻上的妻子。踏入房门,只见刘氏面朝内侧,静静躺着,仿佛连时间的流转都已忘却。他轻声呼唤,语调中带着几分温柔与不安,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屋内沉闷的回响。心下一凛,翁子林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妻子的口鼻之间,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他感受到的,是一片令人心寒的死寂。
惊惧之色瞬间爬上了他的脸庞,手中的药罐脱力而落,汤汁四溅,与地上的尘土交织出一片斑驳。翁子林整个人如遭雷击,瘫坐于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色彩与声音,只留下心中那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从震惊中抽离,眼神逐渐聚焦,周遭的世界慢慢恢复了它应有的模样,只是那份沉重与哀伤,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如此情境,更添了几分这个特殊日子里的凄清与不祥,翁家上下,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笼罩,家人们,仆人们都赶了过来,全家顿时陷入了混乱。
“子林啊,父亲我忙至暮色四合,方忆起一事。”翁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终是在这黄昏时分,想起了那被遗忘的任务,“你去那棺材铺,替为父定一口上好的棺木来。”
“父亲,孩儿一时心绪纷乱,竟将此等重要之事抛诸脑后,亏得父亲提醒。”翁子林闻言,心头一凛,随即应承下来。他匆匆步入内室,换上一袭素黑的衣裳,又从柜中摸索出几枚碎银,小心翼翼地置入招文袋内,随后便迈步出门,踏入了渐暗的天色之中。
客栈之内,客房无一空闲,住客们或坐或立,皆已耳闻掌柜家中不幸之事,纷纷前来,向翁权表达着或真挚或客套的慰问之情。
“唉,生死有命,逝者已矣,我等还需向前看。”
“人死不能复生,掌柜的节哀顺变呀”!
“逝者已逝,在者节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人生皆如此,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翁权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回应着每一位客人的关切,心中的哀痛却难以言表。
客栈之后,一街之隔,静立着一间偏僻小屋,此刻被临时改作哀悼之所,灵堂简朴而庄严。刘氏的遗体安卧于堂中长桌后的宽榻之上,轻柔的纸被轻轻覆盖着她,四周以素色帷幔围拢,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微风穿堂而过,带着几分凉意,轻轻摇曳着桌上的油灯,火光于是时隐时现,给这静谧的空间添上一抹幽暗。
风,似乎也不忍打扰这份宁静,却又不经意间撩动了帷幔的一角,连带着那纸被微微偏斜,露出了刘氏那张失去血色却依然清秀的脸庞,眉眼间似乎还留存着生前的温婉,令人不禁感叹岁月无情,生命易逝。
就在这时,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步入了这肃穆的场景,它浑身漆黑如夜,唯有那双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它缓缓靠近刘氏的遗体,嘴里发出低沉而连续的“呼噜”声,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表达,或许是对逝者的好奇,又或许是对生命的敬畏。最终,黑猫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姿态,慢慢蹲下身子,与这尘世中的一抹遗憾静静相对。
申时甫过,夕阳便已匆匆隐没于地平线下,仿佛羞涩的旅人急于躲入夜的帷幕。此刻,一轮皎洁的明月,宛若自瑶台轻跃而出,悄无声息地悬挂在幽邃的天幕之上,洒下柔和而清冷的银辉。
车夫老张,携同两位伙伴,踏着月色的轻纱,缓缓步至“十二楼”客栈之前。三人依次跨过门槛,步伐中带着几分旅途的疲惫与对归宿的渴望。至柜台处,老张与掌柜翁权熟络地打起招呼:“翁掌柜,今夜我等仍旧叨扰贵地,一切照旧,一间上房足矣。”
翁权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双手轻轻搓捻着衣襟,歉意道:“老张啊,不巧得很,今日客栈已满座,一间空房也无。您看,要不移步他处,寻个安歇之所?”言罢,目光中满是诚挚与歉意,似乎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不便感到抱歉。
“翁掌柜,您瞧这天色已深沉如墨,我们一行人确是疲惫不堪,脚步沉重。念在我们也是多年的老客,情分非浅,您何不慈悲为怀,替我们寻个简陋的房间,暂且安顿一夜?我们着实不愿再奔波于这茫茫夜色,另寻他处了。”老张言辞恳切,眼中满是期盼。
翁权闻言,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叹道:“唉,实在是人满为患,客房无一空缺,我这心里也是着急啊,但确是无能为力。”
“掌柜的,您再细细思量一番,”老张不肯放弃,继续恳求,“但求一处能遮风避雨,幽静足以安枕之地,便已足够。我等不求奢华,只愿能得一宵安稳。”
街巷深处,翁权家后还藏着一间偏幽的小屋,只是今日,家中笼着层阴霾——儿媳新逝,而那承载着她最后归宿的棺木,尚未抵达,只能暂且安置于此静谧却略显凄清的角落。翁权心中盘算着,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提出了一个提议,言语间带着几分试探:“老张啊,我这后院的偏房,虽简陋,但眼下情况特殊,不知你们几位能否委屈一二,暂住于此?”
话未说完,老张便已心领神会,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豁达的笑意,连忙打断道:“翁掌柜言重了,我们这些人,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惯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哪还敢挑剔半分?”
闻言,翁权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感激:“既如此,那便请随我来吧。”
“多谢翁掌柜慷慨相助,我们这便跟上。”老张回应着,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
三人尾随翁权,穿梭于客栈后巷的幽深之中,直至一扇偏房的木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开启。霎时间,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喵呜”划破了周遭的宁静,一只身形矫健的黑猫仿佛夜空中划过的暗影,倏地一跃而出。三人不由自主地惊呼“哎呦”,身形急闪,堪堪避过那从头顶疾掠而过的黑影,老张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黑猫锋利爪尖的轻抚。“这晦气的东西,真是吓人一跳!”老张心有余悸,口中不禁喃喃咒骂,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愠怒。
踏入偏房之内,一股沉静而略带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朴,一张古朴的桌案置于中央,其上摆放着一只香炉与几支未燃尽的蜡烛,窗边则孤零零地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微弱的光线在房间内摇曳生姿。通铺之上,一层薄薄的纸被轻轻覆盖着一具静默无声的尸体,为这房间添上了几分诡谲与悲凉。
翁权引领着三人步入这略显阴冷的偏房,简短地寒暄了几句,言语间带着几分客套与疏离。随后,他便如同一阵轻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弥漫着神秘气息的空间,留下三人在这幽暗的偏房中,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与揣测。
老张与两位同伴,未经梳洗,衣裳未解,便径直躺倒在宽敞的通铺上。这铺位本可容纳七八人,如今一端安置了逝者,余下的空间对于老张三人而言,仍显得颇为宽裕。
不久,三人便沉入了梦乡,鼾声此起彼伏,宛如雷鸣。时光悄然流逝,转眼已至夜半时分。老张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尿意唤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正欲睁眼之际,耳边隐约传来通铺另一端的细微声响。他强忍困意,侧身眯缝着眼望去,只见覆于女尸身上的纸被轻轻掀动,随后,那张苍白如雪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正对着老张,仿佛近在咫尺。老张猛然一惊,周身寒气直冒,冷汗涔涔而下。
夜色如墨,老张佯装沉睡,呼吸轻浅而均匀,仿佛已沉入梦乡。这时,一缕幽影悄无声息地滑至铺位边沿,那是一具女尸,面容苍白,举止诡谲。她逐一俯身,对着每个沉睡车夫的脸庞轻轻吹气,那气息冷冽而奇异,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寒意。前两个车夫浑然未觉,依旧酣睡。
待到女尸缓缓转向老张,他心中警铃大作,却在表面上维持着那份不动声色的沉睡。趁着女尸对付前两个目标的间隙,老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仅留下一双眼睛,虽紧闭却依然能感受到外界的紧张氛围。他强迫自己屏息,心跳如鼓,默念着无声的祈愿:“莫要靠近,莫要靠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女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是出于某种未知的法则,她停在了老张的铺前。隔着那层薄薄的棉被,她轻轻吹了几口气,每一次都仿佛带着试探与审视,却未得到老张丝毫的回应。终于,那幽影在老张的铺位前徘徊片刻后,缓缓转身。老张一人,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喘。
老张屏息凝神,耳畔再次捕捉到了细微的窸窣声,源自那层薄薄的纸被之下,心中暗自揣测,想必是那具女尸又一次归于了平躺的姿态。他小心翼翼地眯起一只眼,透过被缝的缝隙向外窥视,只见那位逝者依旧保持着初次发现的模样,静静地躺在纸被的覆盖之下,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老张轻轻用脚尖蹭了蹭身旁同伴的躯体,却如同触碰到了空寂的夜,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一股莫名的慌乱在他心中蔓延开来,如同夜色中的迷雾,渐渐遮蔽了他的理智。
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悄悄地伸手摸向一旁散落的裤子,手指颤抖着,好不容易将衣物拉扯至腰间,尚未及穿戴整齐,那纸被之下竟又传来了异样的动静。女尸仿佛知晓了他的举动,无声无息地掀开了束缚,再度站了起来。
老张的心脏猛地一紧,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本能地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和口鼻,试图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中寻找一丝庇护。而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拂过他的面颊,是女尸凑近了他,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留下女尸重新躺回纸被之下的身影,宛如一场荒诞不经的梦魇。
老张稍作迟疑,耳畔静谧如初,未见异样声响,便急匆匆地拽上裤子,顾不得披上外衣,赤脚踏地,一股脑儿地向门外冲去。刚迈出几步,眼角余光瞥见那女尸竟奇迹般地坐直了身子,仿佛从幽冥中苏醒,缓缓向下铺挪动,意图追击。
老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边狂奔,一边歇斯底里地呼喊:“尸变了!尸变了!”他的呼救声划破夜空,沿途几户人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惊扰,窗户里透出了朦胧的灯火,像是夜色中的点点渔火,忽明忽暗。
夜风带着凉意,肆意拍打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可老张此刻已无暇他顾,心中唯有逃离的念头驱使着他,双腿仿佛不知疲倦,只知一味地向前冲刺,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寻找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