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号这天我是单独行动的,因为芳要处理公司事务,只好将我放单飞。
她大体对寺庙不太感兴趣,更多关注博物馆这类能学到点东西的地方,所以我今天目标以寺庙为主,中间穿插了在小雁塔南边的安仁坊遗址展示馆。
我决定先到大兴善寺去看看,原因是这里乃日本僧人空海受戒于惠果大师(唐开元年间天竺僧人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居住于小雁塔荐福寺,在大兴善寺修行、译经,惠果是不空徒弟)的地方。
空海后来将唐密(宗)带回日本,是日本真言宗的起源。
这座寺庙建于晋武帝(公元266年)时,隋朝遵敕令迁入大兴(长安)城内靖善坊,由遵善寺更名大兴善寺,为国寺。
据记载原寺仅中路占地就有近百亩,与今日全寺面积几乎等同。该寺唐武宗禁佛时已遭破坏,现在殿宇、佛像都是明清重修后的遗存。
人走在静寂的寺院里,转到后面花圃,这时节植物尚未转青,满目冬日的萧索。清冷的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僧人诵经声。
看倒地的石像与堆放的砖瓦、条石,也许它们晓得过去发生的故事,见过大师们从此经过或轻声交流。
而今,一切皆已过去,只余今人在同样的空气中徜详。
大兴善寺在3号线小寨站,出来后离陕西历史博物馆其实不远,不过我今天目标确实往西、北方向走。
从大兴善寺向西四百米就是朱雀北大街(即古时朱雀门与承天门之间的承天门大街),从朱雀大街小寨路口坐204路三站地,到夏家庄下车,迎面正对的大片空地就是朱雀广场。
这里按朱雀大街的原尺寸(130米)模拟了一段唐朝的场景。
前边不远处是引导使者等待觐见的官员们在低声细语;
某家行路的大户人家小姐的肩辇正在家丁和丫鬟簇拥下匆匆穿过人群,他们的呼喝引起前边骆驼的不安,胡人商贾急忙抬手安抚它。
后面的车夫似乎是东南欧人种,他正紧张地注视自己的牲口,似乎生怕这头瘤牛受到惊吓。
在离开让人群稍远的路另一侧,一名僧侣和随从行者不紧不慢地前进,他们的步伐丝毫未受到众人的影响。
当我走在广场上,看着身边一组组雕塑,仿佛穿越了时空,和不远万里来到长安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擦肩而过。
奇妙的代入感让我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个时空、哪个时代,真正的梦回也许就是这样的?
小雁塔景区(包含西安博物院、荐福寺遗址)属于唐安仁坊的北半部,所以它南墙外有个安仁坊遗址博物馆,不仅现地展示考古实情,而且介绍地形、位置,及千几百年前人们的起居、生产,日常饮食、梳妆、服装及装饰等等信息,让人对大唐不同时期、不同阶层的民众生活有了大概的了解。
也让我了解到,随着时代推移,服装、装饰、餐饮、家具等等都是存在差异与变化的,是与时俱进和发展、调整,而非死板保全规矩的样子。
这个安仁坊遗址博物馆基本就建立在青平公主(好像是唐玄宗的女儿)旧宅上,现在西侧的广场原本是她的蹴鞠场,靠近汽车站这边乃是她招待宾朋、独处静思的别院。
安仁坊稍大,推测长一公里,宽八百米左右。北部是荐福寺,西南隅是公主宅,她的蹴鞠场后来被分割出来,先后典卖给不少京中的高官。
东南隅则曾经先后是元稹、杜牧的旧宅。东北部则有过多个富足家庭居住的院落,但所住为谁已不可考,估计没点经济、权力做后盾肯定是住不进这个坊的。
坊周边有围墙和坊门(安仁坊估计有东、西两个,大的坊有四个,东、西市各有八个),分别有军候(类似警察)把守。
每天六、七点之间西安城的钟楼响晨钟千下,长安诸坊开门,百业待苏;晚间七、八点之间,鼓楼响鼓八百,宵禁开始,军候关门值守。
据说当年最多时长安有110个坊,大的长宽都是一公里,小的宽为500米左右。
从一个遗址可以领略到汉唐时期里坊制度的原貌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毕竟五代之后这种制度随着动荡的到来越来越不符合需要,到宋朝便被命令废止,宋仁宗甚至完全开放坊禁,只保留城市宵禁。
到徽宗时代连宵禁都被取消了。所以现在要想看到它的原貌真是不易!我觉得这个遗址保护工作做得很有意义。
从夏家庄坐229或218路,沿着南广济街(朱雀大街)五站就到广济街。
如果你在唐朝,眼前本该有座宏伟的承天门(长安的天安 门),现在却被某商业大厦挡住了风水,致使北广济街(原唐朝太极宫天街)窄到如同小巷了。
大厦东侧是鼓楼广场,北侧连接直抵莲湖区政府(原明清两朝陕西巡抚衙门),西侧百米外有条很难发现的小路,向北可达建于明洪武年二十年(1387)的都城隍庙。
城隍庙虽叫都城隍庙,巷子如今却被挤占得不像样子!很窄,不注意都难以发现。
之所以叫都城隍庙是因为皇帝说这里的城隍负责西北数省所有城隍的管理,所以老百姓都这么叫。管得着管不着,只有鬼神自己才知道。
但这一带回族聚居后,都城隍庙的规模和作用逐渐减弱,只有文昌阁还会被来府学参加考试的举子门时时想起,因此保留了些许香火。
横向从大、小皮院到城隍庙后面的庙后街,南到广济街,纵向西起洒金桥(原名铁炉桥)、西羊市,到东边的化觉巷和北院门,元代以后逐步形成回族聚居地,成为人们口中的回民街(下图上红色虚线标识区域,即今回民街)。
这一带许多人以餐饮经营为业,倒有许多西安脍炙人口的名吃出自这里。
我中午就在这里的天下第一碗吃的羊肉烩面,30元,挺贵,但确实好吃而且肉不少!羊肉鲜美无膻气,很松软。
多说一句,回民街遍地买卖生、熟牛羊肉却没有感受多少膻气,真不明白人家怎么做的,会和这边差别这样大?
在唐朝朱雀门与含光门之间是鸿胪寺,主要掌管外事接待和少数民族管理。
各国使节与商贾即被安排在鸿胪寺北司坊内居住,所以形成了这一带以因商贸定居的西域和北地人士为主的格局。
毛皮、牛羊、兵器,广济街的药材,从广运潭随着进贡漕船运来的瓷器、丝绸、首饰等等,都是从(外城)开远门运进(皇城)安福门来,在这里集中、仓储,然后或递解到皇城的掖庭的内侍省,或者送往西市发卖(下图上黄色箭头表示方向、路径)。
唐时,西市主要用于贸易性货物的交易,东市则是长安百姓的菜蔬果品肉类等等。
这里有人会问,洒金桥?怎么没见到桥呢?其实以前有的。
传说唐玄宗铸了“开元通宝”金币,节庆时在承天门西侧的永安门上(永安门北是皇家金库右藏库)抛洒,赏赐给大臣和各国使节,所谓君臣共乐。
从此门前的被百姓称作洒金桥(后来有段时间也叫铁炉桥,大约和这一带的首饰生意有关?)。有桥就该有河呀?有的。
原本唐朝时,从南边安化门(长安右门,即正南的明德门西一公里左右)有清明渠自安化门内安乐坊进入,到皇城西南角社稷坛处入内城,沿含光门内大街向北直入太液池(隋朝大兴宫,即唐朝太极宫的太液池,现在是莲湖公园,在莲湖路南侧,免费)。
这样的路线有两个原因:西边安福门(现在玉祥门)地势高,雨水在此形成汇聚溪流,被隋唐建设者利用并引为金水河水源来源之一。
其次,后世住民将此河渠当作下水通道。所以这条河宋、元、明、清都建有许多桥梁,而且形制美观、各个不一。
但解放后修下水道,然后认为该水道已无用,遂填埋并尽拆诸桥。故,今人不再能见到龙渠百桥的胜景了!
看过都城隍庙,顺便去瞄了眼南大街和北大街交汇处的钟、鼓楼。
一般的旅游者都会先注意到钟楼,因为马路在它周围形成了环形线,且很多与西安有关的作品中出现过,可谓大名鼎鼎的地标建筑。
其实西边还有个鼓楼。唐制,诸坊按钟、鼓开启或关闭坊门。那时城市面积大,全城有六处钟鼓楼。
现在这俩是明代建的,钟楼在东、鼓楼在西,所谓晨钟暮鼓是也。钟鼓楼形制、屋檐、斗拱和彩画都反映了明代的水平。
朱元璋将嫡次子朱樉封在西安,这个娇宠成长的王爷别的本事没有,就做了三件大事:
扩大西安城(修建现在西安城墙),建恢宏的王府(位置在新城区,范围相当于陕西省政府加西安市人民体育场加革 命公园加西安汇知中学),以及这对规模仅次于南京的钟鼓楼。
参观完这些项目时间已经不早,原想坐车回北城门那里的古西楼书屋(咖啡),不想人家已经关门过节,只好改变计划直奔北门——安远门。
安远门的基础据说是唐城北墙,但我对照古代地图觉得不是。
它应该是位于原太极宫安礼门和东宫至德门之间稍南的位置上,而唐城墙遗迹应该在北边自强东、西路的路基下面。
也就是说,现在的西安城北墙更有可能是取土于唐墙基址,明代北墙南移后重建后的结果。
安远门现存瓮城、箭楼和北门城台,占地广阔、方正端庄。大约因北门属玄武的缘故,箭楼彩绘底色为青黑。
北门城楼据说武昌起义时炮火击中,引爆了清军存放的弹药因此毁掉了,只留下残存的基座和柱础还可以看出其形制(南门永宁门缺箭楼,现在的是近期复建品,原物民国初振嵩军攻打时被炸毁)。
城上有自行车出租可以绕城一周,或者乘坐电瓶车(40元)游览。
注意到城上是倾斜的,北高南低不知何故。后来才明白,清代维护时在墙顶铺砖,南侧增修排水沟和流水槽,这样使墙体得到有效保护,不会因雨水遭受侵蚀。
唐代城墙应该是夯筑后白灰抹面,包括大明宫也是如此,只有城门及拐角处才有砖加固,可见那时城砖是个费力、费钱的面子工程,直到明隆庆二年整个西安城墙才实现包砖。
明末其防卫体系达到顶峰,崇祯年巡抚孙传庭搞的体系是,各门外有榷楼两座负责预警,然后是四门各关,也叫闸楼,闸楼与箭楼之间以夯土墙呈环抱状联接,然后依次是箭楼、瓮城、正门,可惜历史的长河中这些大半我们都看不到了。
尽管如此,西安城墙仍是我们能见到的最完善(相对)的古代城防体系。
西安民国时期和建国后为了方便市民和交通在城墙上开了不少新门,其实老城门就四个方位上各一个。
这样既迎合了发展的需要,同时也有利于古建保护和文化传承。相比京城大手一挥全部拆掉的豪迈,西安做得更周到、更有远见。
在北大街罗又铭烤饼店买了几个小酥饼,店里的大爷很贴心地让我先领支付宝红包再付款。
得知我红包金额是0.99元时遗憾地跌脚说:“噫,恁手气不好哩,今早人都领一元多!”
我哈哈一笑,回答:“也许来晚了?没关系,有就比没有强么!”人生就该如此,知足长乐。
长乐未央,这不就是古人追求的理想境界么?身在长安,向前数一千几百个春秋,那时的人们与我之间又有多少不同?
傍晚来到余家寨四海唐人街,因星巴克尚未营业,所以选择去猫屎咖啡小坐。
本打算稍事休息再去尝尝“姐弟土豆粉”,谁想她家也关门。正思量间,芳告知她工作已经结束,准备来四海的兰湘子餐厅就餐,于是便合兵一处。
这家虽是湖北菜,但大约在本地改良了的缘故,居然我可以接受。我们决定将这里做为一个据点,想吃米饭炒菜的时候就过来改善下。
这个唐人街也算近几年刚建成的项目,三年下来颇有些萧条。
不过可以看出商家和物业方都在寻求重振旗鼓,果然数日后这里便出现了游乐场场等新的招徕手段,小孩子高兴了,大人自然也就更多在这里消费,楼下的盒马鲜生人流也渐渐多起来。
在西安这几日里处处可见这种主动、积极,创造条件迎接客流回归似乎是整座城市的共同心态,这种向上的劲头让西安生机勃勃,相信也深深地感染了许多像我这样的旅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