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乙手上已经拎了数个包裹，但每听到叶蓁的“命令”，他仍是走向她所指的方向，从袖中掏出昨夜用葡萄变成的钱给商贩。

街上人多，重乙走得慢，却正看到一熙熙攘攘处，似乎在讲着什么，便停了脚步，也凑上前。可是重乙在最外头，任他怎么伸长脖子也见不着里头分毫，只依稀听到人群中有人道，“国师威武！”接着，周围人皆喊道，“国师威武！”

“师傅，那边有糖葫芦！”叶蓁的心思全然不在人群中，只心心念念着她的好吃的。

“好好好。”重乙只好撤过身，直奔叶蓁所指的方向，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肩扛架子的白发阿婆在那儿吆喝着卖冰糖葫芦。重乙笑道，“小丫头倒是耳尖目明。”

那阿婆见有生意，忙招呼道，“公子家的小囡囡长得真是可爱机灵！公子要买一串糖葫芦给囡囡吗？只要五文钱哦！”

重乙闻言边点头边摸着袖子，将铜钱递给老阿婆道，“老人家辛苦了，这里是十文钱，你收下罢！”

老阿婆甚是感激，却并没有接过钱，“公子不必如此，老身身子骨还算硬朗，不需怜悯施舍。若公子执意，不如就买两串糖葫芦吧！”

还不等重乙回答，叶蓁连连拍手道，“好好好，两串两串！”

“惭愧惭愧，我这个徒儿比较贪吃。”

老阿婆呵呵一笑，满脸的皱纹舒展开，很是慈祥，“老身还道这么年轻飘逸的公子怎么就有了闺女，原来是徒弟呀！”说着，将两串糖葫芦递给叶蓁，“小囡囡拿稳了哦！”

“谢谢婆婆。”叶蓁嘴上有礼地道谢，眼睛却是盯着诱人的糖葫芦。

重乙将钱交给老阿婆，便想着打道回府。将要转身，却听老婆婆一声呼喊，“你这个骗子！别走！”

重乙回过头，只见老阿婆的手里正攥着数颗皱巴巴的葡萄，此刻正怒目盯着他，全然不见方才的和蔼，“众位乡亲们你们看呐！此人为买两串糖葫芦，居然拿一把葡萄来骗我这个老婆子！你们都来瞧瞧啊！”

本来被她那一声呼喊，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目光。有人凑上前，从老阿婆手里的葡萄底下捏出一枚铜钱，道，“咦？这里不是还一文钱吗？”他话音未落，下一刻那枚铜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一颗快要腐烂的葡萄！

不过眨眼一瞬之间发生的事，看懵了众人。

老阿婆见状，手一抖，将一架子的糖葫芦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喊道，“可怜老身家破人亡，旧疾缠身，慕国师威名来到京都脚下做些小买卖，不求温饱，只求苟活，想着能尸埋京都野草里便足矣。可怎知遇上这样的妖人，这可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活啊！”

此刻人群已里三层外三层将重乙与叶蓁围了个水泄不通。叶蓁在重乙耳边低声问道，“师傅，刚刚这个婆婆不是说自己身体挺好的吗？”

重乙擦了擦汗，回道，“这……我也不是很懂人间的事。”

有商贩见着重乙面熟，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熟知竟也摸出几颗烂葡萄，大叫道，“老婆子说得对！这一大一小就是妖人！我还记得他们俩在我那儿买了果子，结果你们看，又是葡萄！”

重乙冷汗涔涔，心道，今儿怎么这么背时？之前怎么没问题？

“这样的妖人就应该禀告官人交给国师处置！”人群中有人建议道，接着便如同瘟疫般蔓延开，人们都叫嚣道，“交给国师！交给国师！”

叶蓁见这阵仗有些害怕，紧紧攥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师傅，国师又是什么啊？”

“大抵上就是很厉害的人物罢？”即便在这个关头，重乙仍是耐心的回答道。

叶蓁看着远远有一队穿着银色铁甲的人气势汹汹逼近，声音颤了颤，“师……师傅，我们不跑吗？”

重乙的心底很是纠结，“众目睽睽之下咱们施展法术，不是让这些凡人更加断定咱们是妖人了吗？不如让为师与他们解释解释？”

“笨蛋师傅！”叶蓁揪住重乙的耳朵吼道，“他们那么多人，哪里像是会听你解释的模样？快溜哇！”

重乙被揪得十分吃痛，蓦地觉得叶蓁所说也很有道理，众口铄金，当下放了团迷雾，趁乱抱着叶蓁逃了去。

重乙带着叶蓁行到一处偏僻的林子，这才缓缓落下云头。

叶蓁一屁股坐在地上，兀自吃着零嘴，留重乙一人在旁绞尽脑汁。

林中鸟雀欢鸣，风拂枝丫，沙沙作响，令人神怡。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重乙恍然道，“我懂了！”

此时叶蓁也吃完了零食，摸了摸不算饱的肚子，疑惑地看向重乙。

“我记得老早以前华南和我说过，为了维持和平衡三界的秩序，因而跨界使用法术变幻买卖货币这种东西并不会十分持久。”重乙皱着眉，摸了摸下巴，可惜他并没有胡须，“如此看来，用木头变东西能坚持数月，而用新鲜的水果却只能坚持几天甚至几个时辰而已。难不成咱们要每隔数月便换个地方呆？”他不由仰天叹息，“好麻烦啊！华南这个家伙是不是把本真人忘在人间了啊？怎么还不接本真人回天界啊……”

他最后一声“啊”还未出口，整个人便软软瘫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叶蓁来不及叫出声，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只见一个红发男子出现在重乙身后，现下正拿着一根棒子得意地冲自己笑了笑——而那棒子正是打晕重乙的凶器。

他的出现使得万物噤声，如同鬼魅。

叶蓁看着他那邪魅的笑，又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重乙，浑身不由得抖了抖：师傅……不会是死了吧？莫非自己也会成为他棍棒下的冤魂？听师傅说地府的鬼吏对小鬼们可是很凶的……

越这么想着，叶蓁的双脚越发得发软，连逃跑的力气也没了，只呆呆的看着他。

红发男子低头用棍子捅了捅晕倒的重乙，道：“这小白脸个子不高，嗓门倒是挺大的。”然后这才看向瘫软在地上的叶蓁，用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对她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小叶蓁。”

谁知这句话刚说完，叶蓁便晕了过去。

男人很是郁闷，明明自己出来这一趟是照着浮黎那只兔子交代的，特意换了个亲和的发色。怎么小狐狸还是被吓晕了？

他手掌往面前一挥幻化出一面雾镜，他左右照了照自己的面容：恩，俊美至极——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似乎自己的红发太过招摇了些，好像......也不是很亲和。

这么想着，便随手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换成墨黑色，顺带着收敛了些妖气，这才满意地挥散雾镜。

他扔了棒子，跨过重乙将叶蓁抱起，化作一缕红烟离去。

不过多时，华南驾着云落了下来。

一身素服，头发未绾，面容憔悴。他看了看静的有些诡异的林子，他能感觉到周围还残留着淡淡的妖气；只重乙昏睡在地上。

“我当日说什么来着？这狐狸不是你我能养的。”华南蹲下身子，将重乙揽在怀里，嗓音沙哑，全然没有在天宫时的潇洒，看向重乙的眼神满是歉意，“可是我又能拿你如何呢？”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又道，“等你醒来定要寻那狐狸，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你涉入险地了。如此……只能再委屈你一下了。”华南口中念诀，将仙力注入重乙的脑中，然后又立刻抽回，原本净白的仙力取回变成一团青烟在华南手中。

这就是重乙对叶蓁的记忆。

昏睡中的重乙皱着眉，似乎有些痛苦。

华南微微用力，那青烟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如此，你记不起她，便也不会难过。”他将重乙打横抱起，这才驾云回宫。

行到半道上，重乙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正撞上华南的一双墨瞳。

“唔，有点眼熟。”重乙在心里想着。

他头疼得有些厉害，不得不再闭上眼睛，下一刻他蓦地睁开眸子，挣开华南的怀抱，叫道，“你……你这样抱着本真人回天界，让其他仙友怎么看我重乙？！”

华南道，“你是怕被仙子们看到罢？”

重乙瞪了他一眼，忽地觉得华南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遂又多看了两眼。

“怎么？几日看不到我，想我了？”华南调笑道。

重乙没搭理他，认真道，“你平日里虽然是放荡不羁了些，却也不像今日这般疲累。好像也瘦削了些。”

“没有。”华南又笑了笑，故作轻松，“我前几日和老君多喝了几杯，睡得久了些，把你忘在人间了，今日才想起来。适才没有梳洗，匆匆套了件衣裳就下了界，因而……。”

还没等他说完，就见重乙已气呼呼地走远了。

“这样也好。”华南看着他的背影，身上的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不会告诉重乙，当日他偷的是老君给天尊炼制的仙丹，千年得此一颗灵丹。华南求了老君半日，可是仙丹被窃，总要有人顶罪，华南自愿替重乙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