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漆揽着东倒西歪的叶蓁，看向周围虎视眈眈的村民，冷声问道，“你们给她吃了什么？”

“极乐散。”墨老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泽漆，他的脊背不再佝偻，周遭散发着凌厉的气场，“你是妖界的人？把食物留下，我可以放你离开。”

“解药。”泽漆重复道。

墨老爷子嗤笑一声，怎么今日来的尽是些冥顽不灵的人？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变得修长尖利的墨色指甲，“服用极乐散者，可步入幻想的极乐之巅，见到最想见的人，便是被活着剖开腹部，一片片削下骨肉，也不会感受到丝毫的疼痛。”他扯着嘴角，笑得癫狂，“这样好的药，哪里会有什么解药呢？”

村民们也不再伪装，一个个撕掉覆在身上的人皮，恶态毕露。

泽漆淡淡的扫视一圈，他们几乎每个人皮肤上都被厚厚的鱼鳞覆盖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有的更丑些的如被酸水腐蚀，面部扭曲骇人。

唯独有些小精怪还算能看。

想来是他们将人肉都紧着这些小的吃，才勉强能维持人形。

“你们还真是不浪费啊，吃了来往的路人不说，还剥了皮套在自己身上。只是……”泽漆话锋一转，“用极乐散引诱路人，剥人皮易容，吃人肉减缓行走在陆地上的痛苦，这些恶毒的招数，可不是与世隔绝的鲛人能想出来的。除非……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你们的，而条件就是用某件神物进行交换。”

泽漆说到这儿，墨老爷子已恨得将牙咬的咯咯作响。

而泽漆仍慢悠悠继续道，“会是什么神物呢？神女瑶光埋在临渊海里的心？还是……”

“师……师傅……”叶蓁在泽漆的怀中迷迷糊糊的打断他的话。

泽漆低头看向她，只见叶蓁双手伸向面前的墨老爷子，直喊着师傅，似是将那鲛人当做了重乙，直要他抱。

那小白脸就这么好么？

泽漆下意识的将叶蓁揽得的更紧了些，安抚道，“叶蓁，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师傅。”

叶蓁抬头看了看“绛衣仙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重乙”，坚定道，“他就是我师傅。”

说着便要挣脱开泽漆的束缚。

一旁的“墨老爷子”趁着他们在纠缠，给两边的鲛人递了个眼色，众鲛人亮出利爪，一拥而上。

看着他们架势凶猛，泽漆却不慌不忙的捻诀凝力于掌心，绯红的灵力在他右掌中翻腾。

在鲛人即将碰触到二人之时，泽漆覆掌，灵力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如弥漫开一阵绯色的烟雾，将众人团团围住。

“墨老爷子”慌了，连忙招来一阵风吹散红雾。

还未等看清楚雾里发生了什么，下一刻他便看见泽漆已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的脖颈被他捏在掌中。

“墨老爷子”冷汗涔涔。

这样高深的妖力，他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泽漆启唇，语气冰冷，“鲛王曾助妖界对抗天界，我不想杀你，别逼我。老实说，那人有没有给你解药？”

即便会被泽漆掐断脖子，“墨老爷子”仍艰难的歪过头看向泽漆身后，看到其他鲛人只是被泽漆定在原地，他轻轻的舒了口气。

而后他无畏的轻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泽漆吐出两个字，“落白。”

“墨老爷子”挑了挑眉，“看来你已经会过他了，那我就告诉你，没有。”

泽漆狭眸，“我印象中的鲛人族不会为了苟且偷生，便献上昆吾镜这样的神物。”

“墨老爷子”轻咳几声，嘲讽道，“那是你因为你总是孑然一身，身后没有你在乎的人。能奉上一件狗屁物件便能拯救我鲛人族，何乐而不为？”

“即使是坏了规矩，三界人人得而诛之？”

“莫老爷子”眸子明晦难辨，“总比死干净了好吧？凡人还有冥府收，能转世再生，我们呢？死了就真死了，什么都没了。”

他继续说道，“当年我父王助先妖尊九夭抵抗天兵，挽救了妖界，可后来呢？还不是被削足抽筋，镇压在这一隅之地？千百年来妖界有人出手相助吗？我们只是想活着，有错吗？我恨这三界，恨天界的虚伪残忍，凡人的阴险愚昧，更恨九夭的无能！”

泽漆瞳孔紧缩，“不许你这样说她。”

“我说错了吗？”他仍不依不饶，“要不是她爱上了后卿，要不是她幻想着能缓和两界关系，她会死……”

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泽漆的手越收越紧，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脸憋的通红，如一只引颈之鹅，脆弱的下一秒便会被折断脖子。

他被迫仰着脖子，看着湛蓝的天空，像是回到了海里。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有鲛王与王后，还有自己的妹妹，絮织。

回想起他与那个人在山头看过的无数次朝霞与晚霞。

也想起他的背叛，与官兵们合伙捉走了自己的族人。

许是神明对这些凡人的惩罚，他们生了一场瘟疫，絮织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用神女之心——寒清露能治愈瘟疫。

絮织说，哥哥，我只将神露混于井水中给他们饮完了就立马拿回来，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看着絮织苦苦哀求，想着那人也是濒死之际，他终是点了头。

可他们还是被有心人给算计了，神露在争夺之时不知所踪，等他赶来时，村民们早死光了。

他来不及伤心。

当年神女瑶光将神露交与鲛王保管时便说道，你们帮助九夭对抗天尊，他本不会容你们，我不理三界之事已久，只能以需要你们看管此露为由，为你族留一线生机。此露在，你族可活，此露失，你族将无法返回海里，日日在陆地上煎渴至死。

因而鲛族对神露十分重视。

可它还是丢了。

神女的话应验了，他们回不去临渊海了，沾上海水便如被酸水腐蚀，而在陆地日光的照射下，不过两日他们便会死去。

鲛王违背天规调雨求生，被西海龙族降雷劈死，并剥光了絮织的彩色琉璃尾上的鳞片，留他们自生自灭。

鲛王后悲伤万分恸哭而死。

幸而那是梅雨季节，他们忍受着肌肤之痛多熬了半月。

为了求生他们吃过蚕蛹，鼠蚁，甚至挖出腐烂的人尸吃掉，可族人还是慢慢死去。

梅雨季节过后是更炎热的夏季，他们在日头下鱼鳞一片片干裂掉落，血液逆流涌上喉咙无法呼吸，只能仰头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色的泡沫，然后化成一滩血水。

凄美又残酷。

好像他的族人在阳光下化成了血色泡沫走了。

直到落白出现。

落白捉了几个凡人，告诉他们食活人可暂时恢复鲛身，回到海里，并为他们布下一个只进不出的结界。

说是结界，倒不如说是陷阱。

落白说，以人皮覆身，可遮掩身上的瘴气。我会在外散布临渊海的鲛人能实现人愿望的谣言，凡人贪心，总会有人来的。

条件便是问他借昆吾镜。

他想到之前那些来过临渊海捕杀他们的官兵们，不就是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谣言来到这儿的吗？

果然人心可怖。

只是这一回，猎物与猎人要换个位置了。

他答应了落白。

为了族人，为了活下去，他吃下了第一口活人肉。

那人挣扎反抗，惊恐的脸像极了那时挡在自己面前被弩箭射中的小鲛人。

他还记得她叫月影，有着一条雪白的鱼尾，只是她不会讲话，就连被弩箭射穿肩胛骨那么痛的时刻，她也只会呜咽。

想到这儿，他狠狠嚼了几口肉，却尝不出滋味。

他留下了一滴泪，不是月圆之日，鲛人极少流泪，泪珠更不会凝固。

可他仍是留下了一滴泪。

一滴血泪“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形成一颗鲜红的鲛珠。

落白拿到昆吾镜很是欣喜，他又给他一瓶药粉，说，这是极乐散，可助你们更方便的制服进入这结界的人——不仅是人，仙妖也好，精灵也罢，都抵挡不住这极乐散的迷幻之力。若是你们能吃下仙妖之肉，或者是其他精灵怪物的肉，你们或许恢复的时间更长些。

说完这些，他便离开了。

而絮织作为弄丢神露的始作俑者，深受族人的仇恨，为了保护絮织他将她囚禁在海底，每每有人落入陷阱，他都会将自己分得的人肉给絮织一大块，自己只吃一点。

他想死。

可却又不得不苟活下去。

他看着天空又落下一滴泪。

原来死是这样。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泽漆耳边的血玉。

“唉。”

泽漆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自己的耳边叹息。

恍神间，他松开了手，转过头。

甫一回首便看到叶蓁腾在半空，她双手结莲印，换元珠在胸前发出耀眼的白光，照得她身后的五条红色狐尾如烈焰般。

然后下一瞬，便如一道火焰冲向他！

那是泽漆教她的杀招，十万业火。

他曾告诉叶蓁，十万业火非保命时刻不能使用，一旦祭出，施法者周遭生灵皆会灰飞烟灭。

叶蓁当时明明怎么也学不会，泽漆还道是法术难度太高了，日后缓缓再学也不迟，可现下她竟这样使出来了。

而且她的目标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