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却绷着脸，坚持道，“妖物狡诈！你们说你们是人，那你们倒是说说看这结界是怎么回事？为何能进不能出？难道不是为了将你们困在里面的么？还有，缘何这结界里外的气候不同？你们能解释得清吗？”

一连几问，村民们的脸色都暗了下来。

只那稚童在妇人怀中大喊道，“你们才是坏人！坏人！”

妇人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呵斥道，“不许这么说客人！”

然后对着叶蓁与小哑巴连连致歉，离开。

其他的孩子躲在自家的爹娘身后，怯生生的看着叶蓁，仿佛她才是那个妖物，使得叶蓁心里十分不舒服。

墨老爷子也接连叹了几口气，“说来话长。要是姑娘愿意听，便请到老朽家中一叙，哦，老朽的家便是这位公子说的‘家’。”

叶蓁正想拒绝，小哑巴轻飘飘地扔了个“去”，便兀自径直走向那间屋子。

叶蓁急得直跳脚，可也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小院三间房，虽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院内植一株桑树，亭亭盖盖，树下一方石桌，四张石凳，一把躺椅，看起来既平凡又惬意。

墨老爷子沏了壶茶，对依旧警惕的叶蓁说道，“姑娘，我们村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村子里的人被封闭了太久，乍然见到外人，难免会激动。我叫你们来我家说事，也是不想你被他们盯着不自在。”

他为叶蓁和小哑巴分别倒上茶，而后躺进椅子里，悠哉悠哉地看着天，“这屋里就我一个糟老头子，姑娘还不能放下心来么？”

叶蓁仔细看了看墨老爷子，见他身上并无瘴气，一副年迈孱弱的模样，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坐下道，“墨爷爷，您要是见过真正的妖怪，也会像我一样谨慎的。”

墨老爷子道，“谁说我没有见过妖怪？”

叶蓁讶异不已，“您见过？”

墨老爷子点点头，看着天上的浮云，缓缓打开了话匣子，“那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传说我们的老祖宗因战乱来到这儿，并向临渊海里的鲛人学了织布手艺，这才有了生存下去的资本，祖上世代不搬出这儿，也是听老人们说鲛人会守护我们。”

“临渊海里真的有鲛人？”叶蓁好奇道。

“有啊！”墨老爷子道，“我还见过哩！姑娘莫心急，听老头子慢慢说。我们在落霞村生根发芽，一辈子勤勤恳恳的采茧织布，你别看现在我们村子没有茧子了，以前我们织的布匹可是达官贵人们的心头之爱，多的是人捧着金子求布呢！可是......”他面色蓦的沉了下来，“后来有一日，村子里突然来了一批难民，我们同情他们，接纳他们，我的妹妹，爱上了其中的一个人。”

“爱？”

这个词对叶蓁有些陌生。

墨老爷子对叶蓁笑了笑，“爱，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爱与恨交织难解，老头子倒是希望姑娘永远也不要懂。”

叶蓁点点头，“然后呢？”

墨老爷子接着说道，“然后，他们背叛了我们，与那些狗官们狼狈为奸，逼我们夜以继日地织布，不然便要我们交出织布的秘诀。那时候，我们很多人都熬坏了眼睛，耽误了进度，他们便对我们拳打脚踢，只要不弄伤手指，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刑罚他们都会施加在我们身上。”

“你们没有想过反抗吗？”

墨老爷子苦笑道，“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哪里斗得过拿兵刃的呢？”

叶蓁没有说话，只同情地看向他。

“再后来，我的妹妹不忍族人受累，将家里的古书交了上去，那上面有我们百年来织布的经验，可谁知他们依旧不放过我们，甚至为了独吞那绝学，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说到动情之处，墨老爷子恨恨地拍了下扶手，“我还记得那天，临渊海上浮满了血，海水与晚霞链接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鲛人，那不是传说，它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在海上纵跃悲鸣，瞬间杀掉所有的官兵和背叛我们的人，他们布下结界保护我们，让四季停留在这温暖的春季，我们族人这才得以喘息苟活。”

叶蓁不解，“不能出去也算是一种保护吗？”

“比起死去，已经很好了。”墨老爷子看向叶蓁，“姑娘你看，方才我说的故事里，妖是谁？”

叶蓁不假思索，“自然是那海里的鲛人。”

“是，也不是。鲛人是妖，但他们救了我们，在我们心里他们就是神仙，可有些人看起来是人，却在心里生出了妖意。那妖还是妖吗？或者说，人还是人么？”

叶蓁怔然。

从前重乙从未跟他细述过三界之事，只是摸着她的狐狸毛说，仙人逍遥快活，凡人舒适懒惰，妖怪凶神恶煞。尤其在遇到落白后她愈加肯定了这个说法，还有泽漆，他隐瞒自己的身份，欺骗自己必然也有他自己邪恶的想法。

可如今细想来，作为凡人的宁玉与锦书算不得懒惰，他们虽生活在皇宫，却好像也没有重乙说的有多“舒适”。

还有翩翩和墨老爷子方才讲的鲛人，他们真的是十恶不赦的么？

墨老爷子看着叶蓁纠结的神情，面上皱纹舒展，笑道，“是老头子话说多了，来，喝茶。”

在墨老爷子的注视下叶蓁拿起茶盏，忽地她又问道，“墨爷爷，那鲛人后来去哪儿了？”

“他们说他们被仙人们设了禁制，不得出海太久，便又回海底了。”墨老爷子说道，“可怜我们日日夜夜祈求仙人们降临拯救我们，到最后竟然是鲛妖救了我们。可悲啊！”

“许是天上太远了，仙君们没听到呢！”叶蓁辩解道，“墨爷爷，若是我师傅听到了你们的祷告，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哦？你师傅是谁？”

“天上的重乙仙君。”提到重乙，叶蓁总是骄傲的。

墨老爷子的眸子微微放光，“原来姑娘竟是仙君之徒，失礼了。你师傅可有跟你一同前来？”

叶蓁失落道，“他……他被妖怪抓走了。”

墨老爷子舒了口气，点点头，“看来是老头子浅薄了，不论人或妖，都有异类。”他安慰道，“不提这些伤心事，来，喝茶。”

叶蓁将茶盏抵在唇边，将要饮下温热的茶水，却听身边的小哑巴道，“变天了。”

叶蓁抬起头，但见蓝天白云如倒映在水中，随风漾了漾，随后平静如初。

墨老爷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解释道，“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不用理会，喝茶吧。”

与墨老爷子说了这么多话，叶蓁已完全放下戒心，听话地抿了口茶，茶水清洌甘甜，还未等她再喝上几口，只见小哑巴已经转身走进屋中，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

她忙跟过去，阻止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人家的屋子，别乱翻。”

小哑巴头也不抬，“这是我家。”

叶蓁被气笑了，“你说这是你家，你倒是说说你姓甚名谁？”

闻言，小哑巴愣了愣，旋即固执道，“我不知道，但这是我的家。”

墨老爷子跟进来，笑呵呵道，“无妨无妨，老头子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随他翻吧，村子里也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姑娘，不如你先跟我去别家用些饭食吧？”

说到吃饭，叶蓁的确觉得有些饿了，她想叫上小哑巴，但小哑巴却转身钻入床底，再也不搭理她了。

墨老爷子说，“随他吧，我们待会再分外带些吃食给公子罢。”

叶蓁点头，随着墨老爷子走出屋子。

许是放下心来，叶蓁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轻飘飘的，整个人好似在云端，好似……回到了天界。

那云端的尽头就是华南的崇虚宫和重乙的广华宫。

沿路站在两边诡异的村民，在叶蓁看来是冲她招手的仙子们，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像是喝醉了般，也傻笑着冲着他们挥挥手。

叶蓁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脚下虚浮的厉害，张嘴叫了声前头的墨老爷子，可他只是微微侧过脸，并未停下等她。

只留下一个清雅绝尘的背影。

银发曳地，渺渺乘风，分明是重乙！

叶蓁想快步跟上，却左脚绊着右脚，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没有想象的疼痛，叶蓁睁眼，发觉自己正扑在一个绛衣仙子的怀里，抬头只见那仙子面容明艳，尤其是浓翘的睫毛下那双莹亮的眸子，比她百年来看过的任何一颗星子都要美丽，想来月宫里的嫦娥仙子也不过如此罢。

只是这位仙子胸膛的手感忒硬了些。

有道是高个面前不说矮，叶蓁连忙收回压在绛衣仙女胸膛上的手，自觉很礼貌地道，“仙女……仙女姐姐，抱、抱歉。”

咦？自己的舌头怎么打结了？

叶蓁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清醒。

而被叫了“仙女姐姐”、摸了胸的泽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眸子里是说不出的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