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从睡梦中醒来，他揉着眼睛，拉开窗帘。晨光进入房间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奶奶，做好饭了没有？”

没有听到熟悉的回答。以往，只要喊这么一嗓子，奶奶就会亲切地回应：“做好啦，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鸡蛋羹，快去洗脸刷牙。”

孩子走出房间，这是一个老式的单元房，二室一厅格局，家具陈设都很陈旧了，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风貌。

他敲了敲隔壁的门，没有回应，他果断推开门，发现奶奶还躺在床上。

“奶奶，你醒醒。”孩子的声音颤抖了，他的手哆嗦着凑过去，抚摸奶奶的脸。

冰凉。

孩子猛地哭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往外走，冲出家，用力砸对面的门。

“张阿姨，张阿姨，快开门啊！”

奶奶经常唠叨的话一句句在耳边响起。

“奶奶心脏不好，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那时候，你就赶紧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然后找邻居张阿姨和你的老师。”

“你爸爸妈妈一直不肯早要孩子，结果你现在还这么小，奶奶就老了。奶奶本来还想看你长大成人娶媳妇，等着抱孙子呢。”

“真的遇到事情，你不要害怕，你是个男孩子，要勇敢、冷静。”

每到这个时候，孩子总会嫌奶奶唠叨。他觉得，生活就应该永远保持这样，每天早晨醒来，都有一碗鸡蛋羹。

金色的阳光从楼道窗户里透进来，一束束照在孩子身上，冰冷的刺痛。

“张阿姨，快开门啊，我奶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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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机上，勇士依然在和螃蟹一样的金属怪兽搏斗，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陈老师，上个月咨询过的高女士来了，她还回来所有的图书，打算销户。她说不用退钱了，但希望能再见您一下。需要我给她预约到下周吗？”

“不用了，请她到会客室稍等，还有，给她拿一瓶冰水，她应该需要降温。”

和上次相比，高女士憔悴了很多，她捧着冰水，不时抿一口。

“高女士，很抱歉我没能帮上忙。”

“你怎么知道？”高女士有些惊讶，“上周，我们带他去见了心理咨询师，他有一些自闭倾向，交流上比较困难。”

“是的，也许你们的作法没错。如果因为相信我的书单而耽误了时间，我很抱歉。”

“不不不，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上次咨询，您说得很清楚，我们不该有侥幸心理的。这次来，其实就想和您聊几句，孩子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也不能给闺蜜们讲，太丢人了。”

“孩子在成长当中，总会遇到风风雨雨，当堡垒是一座沙丘的时候，出现什么情况都不意外。”

“是啊，这个孩子让我们操碎了心了。因为不肯加班，儿子的爸爸还错过了一次加薪机会，我们付出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他，结果他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陈弘毅叹口气：“一切孩子的问题，终究是父母的问题。”

“我不是很赞同您这句话。孩子的问题，还是要他自己去解决。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了，变着换样给他叫外卖，光他最爱吃的鸡蛋羹，就换过4家店，结果呢，他吃一口就不吃了，说什么不好吃，不是这个味儿！亲子沟通这种事情，应该是双方的，也不能光我们当父母的单方面付出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他毕竟是个8岁的孩子，大脑发育还不成熟，对于情绪的控制力远远不及大人，又遇到了特殊的事情，你们还是尽量多包容，多体谅他的感受吧。”

“道理谁都懂，就是做起来困难。”高女士愁容满面，“儿子的奶奶去世，他的爸爸也很伤心，可总不能不上班工作吧？其实我们也明白，让儿子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在家陪着，也就过去了，但不上班吃什么？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们公司刚刚裁员，加班都不敢提加班费的事情，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孩子，愁死了！”

“总归是要花点心思的。小孩子的情绪控制力差，也就意味着容易转变过来。我觉得除了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你们还是要陪他读读书，看看《地球脉动》这种风光类的纪录片，转移一下注意力。”

“好的。您这么说，我还觉得轻松一些。果然还是要找专业人士，我那些闺蜜号称都是受过高等教育，遇到这种问题，都是什么不吃饭饿着，不听话就打，听着这些方法就不靠谱。”

陈弘毅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们要解决的是孩子的问题，不是孩子。还是需要站在孩子的一边，和他一起想想解决的办法。我觉得，他应该也知道现在的状态不对，但是没有办法从极端情绪上摆脱出来。这个时候，你们是他的依靠，不是他的敌人。”

“明白了，回去之后我们商量一下，做个方案出来，和儿子好好谈谈。”

“辛苦一些吧，你的儿子重视亲情，对情感比较敏感，这不是什么坏事，总比没心没肺好太多了对不对？”

“这么说也对。对了，我一直想问您，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您列了一个图书清单，还说要按顺序阅读，这有什么讲究吗？”

“没有太复杂的道理了，只是一个心理逐渐接受和疏导的过程。”陈弘毅拿出手机，调出来当时的图书目录。

“《独自去旅行》，契合他现在的心态。讲的是小兔子和朋友道别，要独自进行一次遥远旅行的故事，其实就是小兔子去世了。它的朋友们在怀念它的时候，得到力量和解脱。”

“《寿命图鉴》是一本科普画册，讲述了不同物种的生命，可以用来告诉孩子，生命总有终结的一天。”

“前面的几本书，规避了具体到亲人的去世，免得刺激到孩子。到了最后的《外公》、《当奶奶不在》和《爷爷变成了幽灵》，才直面这个问题，希望孩子能用更理智一点儿的态度对待亲人去世。”

高女士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把那一堆书都放到了他房间，没有按照顺序给他看，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效果才不明显吧。那么两部动画片呢？我不希望他养成看电视和手机的坏习惯，所以没有给他看。”

“偶尔看一次，不会养成坏习惯的。毕竟很多优质的电影、纪录片和动画片也是孩子认识世界的最佳途径，而且全家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是一件促进感情的事情。”

“这么说也对，他现在看书不喜欢我们陪着，我也正发愁呢。”

“阅读应该有更广泛的概念，不止是读书，看电影、纪录片和动画片，也是阅读的一种方式。如果担心孩子对电视和手机上瘾，可以先不看电视剧和动画番剧。”

“至于我推荐的这两部片子，《尽管我们手中空无一物》是4分钟左右的短篇，讲的是羊宝宝去世后，把自己的羊毛做成绳子，从云端回到家中看望妈妈的故事，传递了逝者和生者之间的互相挂念，像冬天的羽绒服一样温暖和感人。《寻梦环游记》是一部迪士尼电影，它的核心概念是一个人去世后还会在花海彼岸生活，只有生者全都把他遗忘才会彻底消失。电影非常棒，相信可以让您的儿子得到一些启发。”

高女士的气色比刚刚进来的时候好了很多，告别的时候给陈弘毅说：“我决定还继续在您这里给孩子借书，如果您组织什么活动，一定要通知我，我带孩子来参加。我相信您这里的活动一定专业，一定对孩子有帮助。”

“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陈弘毅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看电影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做评论，更不要提问，不要把看电影变成学习，安静地陪他看完就好了。”

“陈老师您放心吧，这次我们一定按您吩咐的去做。”

看着高女士离去，前台小李跳了过来：“陈老师，您真厉害，我听高女士说，要推荐她的姐妹们都来我们这里办卡。”

“好吧，算是一点意外的收获。”陈弘毅显得轻松了很多，“我希望她真的想明白了，可以真正地帮助孩子，让孩子从伤痛中早点儿摆脱出来。”

“您为什么强调真的想明白、真正帮助孩子？难道她之前不是真的，是假的吗？”

陈弘毅似乎没有想到小李这么敏锐，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说道：“除了少数禽兽之外，一般来说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尤其是母亲，怀胎十月，又冒着生命危险生产，生理和心理都因此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啊，那种血肉相连的感受怎么能够忘记。只可惜，绝大部分父母并不知道如何去爱孩子，更不知道怎么表达。高女士他们夫妇两人在外工作，和孩子聚少离多，缺少了解和沟通的机会，往往会陷入到通过过分表达而自我感动的陷阱，所以，要是自己想不通，很难真正帮助到孩子。”

“通过过分表达而自我感动？这是什么意思，听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词。”

“只是一种现象的客观描述，不能用好坏形容，更不能进行道德评价。很多父母都是这样的，主要表现就是采用自己认为对孩子好的方式，不管孩子的需求和感受，然后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如果孩子没有进入叛逆期、也没有太敏感，往往感觉不出来异样。”

“我觉得，任何客观描述，只要带有‘过分’这两个字，就会变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