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李没在，陈弘毅坐在里面接待。

“天天光知道玩手机，除了手机，爹妈都可以不认！我要这么个儿子干什么！”一个中年男人咆哮着，不停拍打着吧台。

“你知道他在手机上玩什么吗？”陈弘毅冷静地问道。

“不是玩游戏就是刷抖音，要不还能做什么？难不成他自己上网课？”

陈弘毅有些好奇：“他喜欢玩什么游戏呢？抖音又喜欢看哪个方面的内容？”

“我怎么知道？我天天忙得要死，还管他玩什么游戏？再说了，什么游戏都一样，都是害人的，鸦片，电子海洛因！怎么没有人虎门销烟，把这些游戏厂商都烧了！”

“哦哦哦，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虽然我觉得适当的游戏也不是什么坏事。”

“什么叫适当？”中年男人更加生气了，“从早到晚玩游戏，被两所初中赶回家了！不让他玩就绝食！现在学校都教孩子们狗屁了！十四岁的初中生了，学会了绝食！”

“绝食抗议就有些过激了，你们和他好好沟通过没有？”

“怎么沟通？他妈妈哭着喊着求他去读书，都快给他跪下了，他呢，伸手要钱，一要就是三百二十八，六百四十八，全花到手机上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帮爹妈干活赚钱了！”

“这个问题，和老师、教育专家或者心理咨询师交流更好一些吧，我们只是个绘本馆，似乎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怎么解决不了！‘阅读，是让你孩子放下手机的唯一办法’，‘金钱不是万能的，阅读才是’，这不是你们写的吗！”

中年男人叫嚷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拍在吧台上。看样子，要是离着再近一些，他恨不得拍到陈弘毅的脸上。

那是一张某个绘本馆的宣传单，A4铜版纸，上面除了整洁的环境、精美的摆件和整齐的图书等等图片之外，还用显眼的大字写了几句话。

阅读，是让你孩子放下手机的唯一办法

金钱不是万能的，阅读才是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这不是我们绘本馆的宣传单，是街头另外那家店的，我个人也不是很认同这种理念。阅读的确很重要，但不是万能的，不然还要学校做什么。我建议您到这个地址去找他们问问。”

“你们还不都是一样的货色！做宣传的时候拼命吹牛逼，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就是为了骗家长们的钱！”

“也许吧，总是要挣钱的，毕竟绘本馆的开支也蛮大的，大家都要活下去。”

陈弘毅坦诚的态度让中年男人反而无话可说，他一把抓起宣传单，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中年男人走远了，小李才拎着两杯奶茶走了进来：“他走啦？老板您怎么不忽悠他办张卡，你不是说过，接了传单又到门店咨询的，是我们的优质潜在客户，要用心接待。”

“珍珠多的那一杯给我……他的期待值太高了，我们满足不了。而且他挣钱不容易，花钱的时候就希望物超所值，这样的客户会牵扯我们太多精力，最后我们还帮不到他，双输。”

“谁挣钱容易啊。”小李嘀咕着，举起两杯奶茶比了比，选了一杯递过去，“我看他穿得挺不错，开着一辆大众迈腾，在咱们附近算是中高收入人群啦。”

“挣钱难不等于挣钱少。他的双手都有冻伤的痕迹，身上还有一股葱花和劣质油的香气。你觉得他是做什么的？”

“鸡蛋灌饼？烤冷面？”

“差不多吧。这种小买卖，做好了能攒下钱，但赚得非常辛苦，基本上没有时间陪孩子。孩子要是理解他们，就容易交流，要是不理解，出现什么情况都不意外。”

“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孩子，孩子不懂事天天玩游戏，难怪他那么生气。”

“所以你就躲在外面不进来？”

“被你发现啦？咱们虽然说像是服务行业，但毕竟和孩子教育有关系，肯让孩子读书的家长，一般都通情达理的，偶尔遇到这种不情理的家长，我就特别烦，不想接待。”

“他在接待顾客的时候，态度肯定和现在不一样。你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手机，面对的是坑害孩子的生死仇敌啊！”

“你还真能替顾客着想，难怪你是老板，我只能做前台。”

“我觉得，他肯定为了孩子的教育花了不少钱和时间了，结果没有效果，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并不是针对我。”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解决他的问题吗？”

“非常非常难，基本上无解。少年儿童沉迷电子游戏的问题，涉及到儿童心理、亲子教育、原生家庭影响、学校环境等等多个综合性因素，是全球教育界的难题。而且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只是表现出来像是都得了一种沉迷电子游戏的症状而已。要是找到简便易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办法，能得诺贝尔教育学奖。”

“诺贝尔奖有教育学奖吗？”

陈弘毅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这位家长带着一张宣传单，是个绘本馆的，号称有一万多册图书，看上去规模挺大的，地址是这条街，你见过吗？”

“我给你讲过啊，就在奶茶店旁边，你说‘这行业本来就不景气，大家各凭本事亏钱，随他去吧’。”

“我是这么说的？那就随他去吧。”

“一万本书呢，咱们才多少，把成套的都拆开来算，才勉强数出来三千本绘本，要不要我过去一趟，看看人家的书单，拍点儿照片回来？”

“没必要。图书这种东西，不是凭数量取胜的，国内外的纽伯瑞、凯迪克、安徒生、凯特·格林维纳、金风车、陈伯吹、丰子恺几大奖项，这么多年加起来才有多少本，而且说起来不多，几个孩子能看得完？这么说吧，你常去的这家奶茶店，为什么不做臭豆腐？因为不是一个品类。”

陈弘毅说完，转身往办公室走，小李喝了口奶茶，突然想起来什么：“老板，你再帮我盯一会儿前台，我去买份臭豆腐吃！”

“多给你20分钟假，吃完了找地方刷牙漱口再回来！”

范老板是步行街的小吃摊摊主，以烤冷面走红网络，每天生意火爆，尤其到了晚上，排队的人比旁边几家店加起来都多。陈弘毅觉得，或许是他从来不去小吃摊的缘故，他和这个范老板一定八字不合，因为第二天正好赶着他替小李盯前台的时候，这位和手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中年男人又来了。

“陈老师，鄙人姓范，范仲淹的范，不好意思，昨天我态度不好，请您多包涵。”说着话，他递上来一个外卖袋，里面是硬纸壳的打包碗，“这是我做的炒冷面，还蛮受年轻人欢迎的，请您尝尝。”

陈弘毅连忙推辞，范老板道：“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不是啥值钱东西，您就别客气了。昨天没能认出您来，太失礼了，权当我赔礼道歉了。”陈弘毅没办法，只好接过来，放到吧台上，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手。

大冬天的，这碗烤冷面不但油腻，而且冰凉，吃是肯定没法吃了，但陈弘毅也不能辜负了范老板的一片好心，一会儿给小李去想办法吧。

要有一分可能，谁愿意给别人卑躬屈膝赔笑脸啊。现在很多年轻人因为受不了委屈，连饭碗都可以不要，可中年人就不一样了，涉及到孩子，该装孙子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多硬气。

“范老板您真是太客气了。不知道昨天您去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范老板一声苦笑：“别提了，他们那个前台，长得倒是年轻漂亮，说话也好听，比你的前台专业多了。问题是，解决不了问题啊。我问她能不能让我家儿子改了坏毛病，她支支吾吾不肯说，就是一个劲儿让我买会员！”

“就算是看病，也得把病人带上吧。就算他们有些我们没有学会的教育方式，没有见到孩子也没办法给你开药方的。”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孩子这个状况，打骂也打过，哀求也求过，心理医生也看过，老师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全都没用，这就是个祖宗！指望绘本馆看几本书就把毛病纠正过来，唉……”范老板满是沧桑的脸上挤满了愁容。

“从沉迷游戏到热爱学习，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翻翻书、看看电影，也算是一个过渡的办法。”

“一张精读年卡就要7888，我一个星期才能赚回来，就为了让他过渡一下，这玩意儿不值啊！”

“啊！”陈弘毅小小震惊了一下。烤冷面这么赚钱的吗？不是，那个绘本馆开价这么高吗？自己给店里定价是不是太低端了？

“昨天晚上，我听一个常在我摊位上买烤冷面的顾客说，你这里又专业又便宜，他儿子前段时间有点儿抑郁，看了你推荐的书和电影，现在好多了，和他们也开始沟通了，所以决定还是到你这里，请陈老师您费费心，帮帮我家孩子。”

肯定便宜多了，范老板家一天的利润，就能在小鹿绘本馆看一年多的书，还不算自己的阅读咨询师给的免费咨询。

“我们店里有个宗旨，叫做‘孩子不喜欢，就是白花钱’。即便我们更便宜……公益性更强一些，但几百块钱也是钱。如果您的孩子不喜欢读书，也没有用的。孩子玩游戏这个事情，根子不在阅读上，阅读也解决不了问题的。”

范老板叹气道：“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摆了这么多年地摊儿，道理还是懂的。干一天活，到晚上回家，我们腰都直不起来了，他还是只会低头游戏，抬手要钱，要是几本圣贤书就能让他放下屠刀，那满天下都是佛爷了。不过，那么多钱都花了，也不差这几百块，我晚上多干俩钟头也就出来了，能试试就试试吧。不行的话，我就当他又抽了俩箱子。”

嗯，要是别总提赚钱的事情，可能陈弘毅答应的还会更痛快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