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波的死更激发了众怒,一干武林人物群情激愤,出手愈见毒辣。任天歌心一横,已决定使出更厉害的杀招,此时忽听一虚弱但焦急的女声传来:“天歌哥哥!”
这女子声音并不响亮,几为此起彼伏的打斗声所淹没,可听在任天歌的耳中却极为清晰,因为那是雪儿的呼喊。他豁然住手,一下掠到雪儿身前将其护住,疼惜地说道:“你病还没好,怎么跑这来了?”
雪儿娇喘道:“天歌哥哥,别再……别再杀人了。”
任天歌迎着雪儿苦苦哀求的眼神,一咬牙,一把抄起雪儿盈盈一握的纤腰,从半空中飞掠过众人头顶,绝尘而去。
南宫牧野欲追,被谢峥嵘拉住:“少主,先把此地残局收拾了吧。”
南宫牧野懊丧地一跺脚,这是他江湖首战,却以如此惨败收场。
任天歌既已走,谢、古二人就再无道理住在哈图的宅子里,随即谢辞。
人群散去,赵敬与曲颜又现身于大宅外的角落处。赵敬不甘心地恨声说道:“这姓任的小子命还真大,合南宫牧野、谢峥嵘与古碧云三人之力居然都拿不下他!”
曲颜冷哼道:“方才动手时躲在一旁装孙子,现在倒逞起口舌之快了。”
赵敬经她挖苦,脸色十分难看。他出其不意地质问道:“你一再获悉任天歌和那小妞的下落,是不是有人暗中提供线索?”
曲颜不防他有此一问,呆了一呆才顶撞回去:“我自有我查探消息的手段!”
赵敬心中更明了几分:“不否认就意味着我猜对了,郝宁护送雪儿的消息及任天歌的藏身之所皆异常隐秘,尤其是郝宁由长安出发的路线,只怕除了这蒙古人及其心腹外无人知晓。难不成你与这蒙古人有染?!”
曲颜恼羞成怒道:“姓赵的,你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本姑娘身边从不缺护花人!”
谢峥嵘与古碧云离开后先顺着任天歌伤处滴落的血迹追了一程,之后就失了其踪迹,想是伤口已包扎好。他二人行在喧闹的街上,闷闷不乐,谢峥嵘正欲劝慰几句,古碧云低声说道:“似乎有人在跟踪。”
谢峥嵘眼角余光瞥过,果然见到哈图的千金托娅姑娘悄悄地尾随在后。谢峥嵘不愿对一小女孩使心计,便径直走了过去:“托娅小姐,找我夫妇二人有何见教?”
托娅脸一红:“我只是想跟着你们可以找到任天歌。”
谢峥嵘苦笑道:“我们也遍寻不见。”
托娅闻言满脸失望,古碧云温言说道:“托娅小姐,离家这么久,你爹肯定急死了,赶快回去吧。”
托娅未置可否:“我爹忙得很,哪有空在意我。”
古碧云心中一动:“你爹生意做这么大,难免冷落你,好在现在有白梨姑娘,她聪颖过人,定能帮衬着打点生意。”
托娅不屑道:“我爹爹处理的事远非生意那么简单,区区一个白梨怎能插手!”
古碧云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爹在忙啥呢?”
“他呀,正忙着绘制……”托娅话说一半,忽觉出不对劲,警觉地住口不言:“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她转身匆匆离去。
“哈图究竟在绘制什么?”古碧云转向谢峥嵘。
谢峥嵘皱眉道:“这哈图瞧着蹊跷。”
任天歌与雪儿好不容易在郊外一家农户后院的柴房里偷偷安顿下来。任天歌失血过多,脸色更显苍白,倒仍不忘安慰雪儿:“你包扎得真好,血都止住了。”
雪儿眼泪簌簌而下:“都是我连累你受伤。”
“小傻瓜”,任天歌捧住雪儿的脸:“不许说胡话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睡一晚都好了。”
“我去替你弄点吃的。”雪儿欲起身。
任天歌按住她:“你身子弱,又经了一天的折腾,还不好好歇着,我去田里挖点山药红薯什么的。”
两人争执不下时,柴房的门支呀一声开了,一中年农妇进屋卸柴,乍然撞到两个生人吃了一惊。好在任天歌与雪儿都面善,谎称二人迷路,好心的农妇便从自家的饭食中匀了些米汤和硬馍给二人充饥。饭食虽粗陋,吃在二人嘴里却有滋有味,只因心中互有彼此。
第二日,二人先后睡醒。雪儿轻抚着任天歌的伤口:“天歌哥哥,你好些了吗?”
任天歌用力点点头:“已经不怎么痛了。对了,你感觉怎么样?”
雪儿停了一停,忽然说道:“咦,今天身子似乎爽利多了,头不晕,也有了些力气。”
任天歌取笑道:“你呀也是个劳碌命,在哈图先生的宅子里好茶好饭地伺候着这里痛那里病的,出来和我打打杀杀闹一阵反倒皮实了。”
雪儿留下一支托娅赠的簪子硬塞给执意不肯收的农妇,与任天歌双双而去,打算先到南阳与桑青霓道别。晌午的烈日当空,二人坐在路边的树荫下歇息,前后不着店家,又渴又饿。
“任少侠,雪儿姑娘,可找着你俩了!”任天歌抬头一看,来人竟是何太虚。
何太虚面有喜色:“就怕你二人无甚江湖经验在路上出事,快随我回去。”
“不了,我和雪儿商议着去沙漠隐居,前辈替我谢过哈图先生吧。”
何太虚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瞬即逝去:“那也成,要不先吃点干粮?”他打开包袱,取出雪白的馒头,又递上个水囊。饭后没多久,雪儿脸色慢慢变差:“天歌哥哥,我大概又犯病了。”她恼自己无用,几欲哭出来。
任天歌急得团团转,何太虚趁机提议道:“雪儿姑娘的身子本就得静养,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赶路,依我看还是先去哈图先生那好好休息一阵再说。”
任天歌无奈答应。他见水囊已快见底,便先去附近找水源,留下雪儿与何太虚二人。何太虚看着病中的雪儿虽然苍白,仍不掩其娇嫩的容貌,百般复杂情绪一一掠过心头,不知该如何行事才好。踌躇间,任天歌已灌满水回来,背起雪儿上路。
近黄昏时分,三人在回程的路旁寻到一爿客栈,遂入内要了客房,顺便在楼下大堂用晚膳。
大堂人头攒动,十分嘈杂,几乎人人都在扯着嗓子喊话,唯有角落处有一双青年男女静处一隅,低声笑谈。
那年轻男子约二十三、四年纪,穿宝蓝色劲装,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女子不过二十许人,俏丽娇媚,着一袭淡黄色暗花修身裙装。她深情地注视着身旁男子,仿佛旁人都与她无关。
任天歌盯着那年轻男子看了好一会,不由自惭形秽。那男子也发现任天歌在看自己,遂以眼神打了个招呼,接着便继续和身边的女子交谈。但任天歌心里却莫名地起了一丝妒意,他负气地转过头,发现不见了何太虚的人影,雪儿只说他先回房了。
次日午后,三人回到哈图处。哈图、白梨与托娅均大喜过望,哈图更是增派了人手,百般叮嘱务必小心照顾雪儿。这时,哈图的侍卫布和在其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哈图闻言后脸色骤变。任天歌欲问何事,忽听有人以内力将声音从高深的宅门外遥遥送入内院:“岳南枫携内人叶语慧暨谢峥嵘、古碧云夫妇特来拜会哈图先生及任少侠。”
武林第一人岳南枫也来了?!
哈图硬着头皮吩咐下人去迎接。随着四人渐渐行近,任天歌猛然发现与谢、古二人走在一道的竟然是昨晚客栈楼下偶遇的那双青年男女。那身着蓝衣的青年男子向哈图抱拳为礼道:“在下岳南枫。”他忽又瞧见了任天歌,愣了一下:“小兄弟,你怎么在此地?”
古碧云奇道:“你已经见过任兄弟了吗?”
“原来尊驾便是任少侠!”岳南枫笑道。他略略告知众人昨日之事。
哈图正色道:“岳少侠大驾光临,在下荣幸之至。来人,赶快备下酒宴!”
任天歌本想托何太虚向哈图告个假推脱不去,岂料何太虚又失踪了,他只得勉强入席。席间,哈图频频劝酒,却绝口不问岳南枫所来何事。不意岳南枫先发制人道:“听闻哈图先生此行几乎游历了大半华夏疆土,这番兴致绝非常人可企及啊。”
哈图强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凑巧有钱又有闲罢了,不似岳少侠乃人中豪杰,自有轰轰烈烈的大事须办。”
岳南枫话锋忽然一转:“再大的事只怕也比不上哈图先生手头的事吧。”
哈图暗自心惊,面上仍佯装不知:“我能有什么大事?”
岳南枫径直点破玄机:“先生此行志在绘制华夏全境之地经图志,若此等壮举都称不上大事,岳某人倒真不知天下还有何大事能入先生之眼了。”
哈图此时却沉住了气:“岳少侠贵为当今武林第一人,在下自是钦佩。但今日我们初次见面,岳少侠却无端指责,委实难以服众。我一介蒙古商人,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外族的山水土地纵然壮丽,我也只是个过客而已,又何需花那等闲工夫以笔墨记录下来?”
岳南枫缓缓说道:“先生华夏一行,途经豫、晋、陕、鲁、徽、江南等地,并在伏牛山荷花洞及宣城宛溪之畔不慎留下残纸片字,这总不会有假吧?”他说着由怀中掏出几片残缺的纸片,上面依稀留有文字和山水的线条。
任天歌一瞥之下猛然记起其中三、两片碎纸与那日桑青霓在南阳伏牛山荷花洞中发现的纸片相同。
任天歌暗里心惊,哈图此举何意?一旁的白梨亦一脸惊愕。
哈图淡淡一笑:“这些纸片并非我留下的。”
岳南枫早料到他有此一说,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此甚好。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既然当众表明心迹无意绘制我汉族江山地图,想来日后亦不至于食言,倒是在下多心了。不过,我们汉人的土地也从来不容他人染指半分!”他语声一顿:“多谢先生款待,我们就此别过。”
任天歌心中堵得慌,冷不防叶语慧嫣然笑道:“我与雪儿姑娘一见如故,妹妹能否送我至院门外,我好和妹妹说上几句话。”
雪儿看了一眼任天歌,乖巧地随他四人而去。哈图抑制不住满脸怒意,独自拂袖离席,托娅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告辞,饭厅中只剩下任天歌与白梨二人。
白梨四下瞧着再无外人,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信岳少侠所言吗?”
任天歌几度欲负气脱口而出“他岳南枫不过如此”之类的话,却终于忍住,极为不情愿地承认:“他所言不无道理。我与桑姐姐确实在南阳发现了几张记载着当地山水风貌的纸片,还有未吃完的蒙古干酪。”
白梨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岳少侠出示的纸片上的字迹与先生的字迹吻合。”
任天歌更加确信了几分。
他回到房中,稍后雪儿亦返回,她手里攥着个一截指头大小的白色瓷瓶。任天歌略恼:“这是岳南枫给你的?”
雪儿摇头说道:“是叶姐姐给的。”
任天歌脸色稍霁。雪儿拔下瓷瓶的木塞,倒出一粒芬芳四溢的药丸:“这是芝兰丸,叶姐姐瞧我身子弱硬塞给我的。她说这药丸很珍贵,服之百病可消,强身健体。”
“那你还不赶紧吃了?”任天歌催道。
“你急什么呀?”雪儿佯装嗔怪:“这药丸得在清晨饭前服用,疗效才最佳。”
“岳南枫还说了些什么?”任天歌追问道。
雪儿犹豫了一下方说道:“别的倒没啥,只是古姐姐说我这病来得古怪,可她似乎欲言又止。”雪儿说着,脸上又现出难受的神色:“看我这身子,下午休息了两个时辰本来好些了,晚饭贪嘴多尝了几口这会胸口又发闷。”
岳南枫等四人边走边谈。叶语慧疑道:“这哈图言之凿凿,莫非我们真冤枉他了?”
岳南枫沉声说道:“他所行范围如此之广,已经超出了寻常游山玩水的范畴。仅凭桑姑娘等人在荷花洞中发现的纸片或许只是哈图一时兴起,随手画来。但宣州霍家亦觅见他在宛溪边无意留下的痕迹,就不得不令人生疑。”
谢峥嵘附和道:“岳兄弟说的对。前日里哈图的女儿托娅与你古姐姐谈话时不慎曾说漏了嘴,提到她爹在描绘什么。现在一想可不就是地图?”
古碧云担忧道:“哈图城府很深,任天歌与雪儿年少不经事,白梨又对其一往情深,该如何劝他三人尽快离开这蒙古人?”
当天夜里,任天歌给哈图和白梨留了便条后,悄悄抱着睡梦中的雪儿离开了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