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子难题！”毛秉凤把文件往桌上一摔，“二当家的你给看看，这不是成心跟我别扭吗？”

郑翼有点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看着毛秉凤，不知道他火从何而来，以致连自己都差点忘了的诨号都溜了出来。

邹守忠劝道：“哎，毛局长你莫发毛噻，有啥子事不能说清楚嘛。又不是三岁娃儿，你喊人家这难听的诨号就有些欠妥噻！”

郑翼起身近前一看，毛秉凤手里拿的，是刚出的项目整改意见书，心里嘀咕道：罗步桐这家伙的嘴真毒，毛秉凤还真就长出毛来了！

“毛局长，这……有什么问题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毛秉凤指头磕着桌上的文件，高声喝道，“……我问你，这时代广场项目整改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成责任人了？啊？”

郑翼解释道：“这是根据局党组年初的工作安排，按照分工确定的呀。”

“你是吃黑芝麻长大的是吧？”毛秉凤火气很旺，“满肚子黑点子！把这些个烂事直接就往我头上罩？！”

郑翼宽容地望着毛秉凤。时代广场项目整改的隐情只有他和徐达德清楚，就是个缓兵之策，出于敏感不能言明，便硬着头皮解释道：“毛局长，你莫误会，这个整改意见是针对项目缺陷拟订的，就是个形式而已。”

“我看你就是老鼠找猫儿做游戏，没有事找事！”毛秉凤口中的唾沫几乎溅到郑翼的脸上，“既然晓得局党组有个分工，项目需要整改应该征求我的意见吧？啊？真是扯蛋！”

邹守忠连忙又劝道：“哎呀毛局长，整改就整改嘛，发个啥子火嘛。郑代表他也是和尚撞钟——职责所在嘛！”

“哼，职责所在！”毛秉凤蹿起身来，直着眼睛看着邹守忠，“二当家的什么时候也学会泥瓦匠的活来了？……你那架式，该不是要替吴癞痢打抱不平吧？”

“你是不是见谁就逮谁撒气哟？”邹守忠也沉不住气了，“你堂堂一副局长，口里留点德嘛，开口闭口吴癞痢吴癞痢的，像啥子话嘛！一个班子里的同志，何必搞得剑拔弩张的！”

白连高附和道：“是的是的，不要乌烟瘴气，要一团和气、一团和气。”

毛秉凤眼睛盯着白连高：“你……你见哪儿乌烟瘴气了？啊？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只跟屁虫呢？你们这王八看绿豆，都对上眼了还！”

白连高的眼睛透着血丝，拍着桌子回敬道：“毛秉凤，你嘴巴放干净点！哪个跟屁虫？哪个王八？——我看你就是狗吃猪屎，不分好坏！”

毛秉凤也拍着桌子吼道：“好你个鼓眼睛，要跟我抬杠是吧？”一时不知“杠”从哪里抬起，扭着头冲白连高一挥手，“……你请一边去！看你长的好像世界欠你什么似的困难样，我都懒得搭理你！”

“你……”白连高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话都说不出来。

邹守忠脸一沉：“哼，啥子德行！”

正吵着，徐达德推门进来了，笑眯眯在圆桌前坐下后，拿眼睛一扫，对坐回到窗前的郑翼招呼道：“哎！郑代表，坐那么远干什么？来来来，坐前面来！”

郑翼自我解嘲道：“这儿靠窗，凉快，嘿嘿。”

在二级单位当了十多年一把手，每次来局里参会，郑翼都是溜边坐着，还从没靠前坐过，不像服务公司经理江小宝，仗着对局里有点贡献，每次开会总往局领导座位边靠，弄得机关干部不停的联想，这江经理是不是要升了？

徐达德笑道：“你现在不是质监站长喽，得靠前啰。——要适应转型嘛。”

邹守忠用已经同化了的四川腔招呼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嘛，磨蹭啥子，过来嘛！”

徐达德一边往茶杯里放着茶叶，一边笑着问邹守忠：“邹局长，刚才怎么回事呀？”

“啥子怎么回事哦？”邹守忠装作没听懂。

“嗬，你也学会装了哈！”徐达德笑道，“我明明听见你们在热烈争论的，四楼都听到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奇闻怪事呀？”

邹守忠不做声了，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除过邹守忠和白连高外，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到毛秉凤身上。

徐达德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向毛秉凤，笑着说：“毛局长，看这架式，你是刚才‘热闹’的中心啰！”

“有人在乱点鸳鸯谱！”毛秉凤忍不住了，“……哼，这年头，担子越重，招来的鬼越多！”

“这看来呀，我们毛局长是真生气喽！”徐达德笑着调侃道，“什么情况？是点了鸳呢还是点了鸯啊？”

毛秉凤把手里的文件高高举起，丢到徐达德面前，嚣张地说：“你是局长，你今天就给我个说道，这上面是怎么回事吧！”

邹守忠看不下去，提醒毛秉凤：“毛局长，莫太过分了哦！”

徐达德冷眼看了一下毛秉凤，稍微犹豫了一下，大度地拿起桌上的文件。

毛秉凤越来越不像话，发出一连串质疑：“时代广场这个项目从头到尾我都没介入，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要整改那也是总工负责的事吧？怎么倒栽到我的头上来了？”

“这个整改意见是经过我同意的。”徐达德平静地说，“时代广场是政府性工程，你是政府性工程的总负责人，又是局分管质监工作的领导，这都是局党组早就有分工的，你负责项目整改天经地义，这无可厚非呀！”

“那请问徐局长，”毛秉凤依旧咄咄逼人，“党组平日里赶马混骡子的一大堆人，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白连高和工会主席何仕劳同时收拢着眉尖，他们显然听懂了毛秉凤话有所指。

“在干他们该干的！”徐达德目光冷峻，“你毛副局长也一样，干你该干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党组的分工不公平！既然大家都在一个班子里，就必须承担同等的责任，不能坐的菩萨坐一生，站的菩萨站一生！”

徐达德耐着性子问：“毛局长觉得哪里不公平了？”

邹守忠插话道：“毛局长，党组的分工是集体研究决定的，没得厚此薄彼之说，如此质疑集体决议是不正常的！有句老话：会吵吵一人，不会吵吵一群。你这样把矛头对着大家伙，要不得的！”

徐达德缓了缓，改用体贴的语气道：“我承认，你毛局长肩上的担子是重了些，那也不能动不动就火冒三丈、讲些影响大局和团结的话嘛。再说了，吴薇同志最近又出了点小状况，作为同事应该有所同情吧？你是班子里的老人了，要多些理解和担当嘛。”而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下面开会！”

“上午的会有两个内容。”徐达德很快从刚才的不快中走出来，“会议开始之前呢，我们还是要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郑翼同志走上新的领导岗位！”

除过毛秉凤懒洋洋的合了一下掌外，其他同志的掌声还是热烈而响亮的。

郑翼站起身来，朝与会的同志们鞠了个躬，以示谢意。

邹守忠提议让郑翼来点感言，郑翼便象征性地做了下官面文章，表了几个态。

徐达德微笑着征询道：“大家有什么事需要在会前说明的？……没有就进入正题了。……两件事，”见没有人接话，便开门见山地说，“第一件事，也是件紧要的事，关系到干部的切身利益。——下面，请袁华股长把组织部的会议精神给大家传达一下。”

于是，袁华把组织部的会议精神给详细传达了。大致意思是：组织部创新了一个“民主生活会+”，以民主生活会的方式，对干部队伍开展素质体检，组织部将派出二十个工作组，分赴部门和乡镇巡回主导。届时，组织部严部长和市政局的联系领导石常委将亲临市政局指导。

徐达德说：“袁股长传达的会议精神，大家应该是听明白了。……这样的特殊生活会，在我县是首次，所谓创新嘛。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民主生活会+’是由组织部门主导，可不是像我们平时开生活会那样，为开会而开会，敷衍了事！”习惯地敲着桌子，“提请同志们注意，组织部门开展‘民主生活会+’不会是心血来潮，是新常态下的一个强烈信号，大家一定要严肃、慎重地对待！”

于是，大家真的就慎重起来，垂着眼脸思索着：这个强烈信号到底有多强？

袁华看了看徐达德，还是忍不住说道：“根据可靠消息，这次的‘民主生活会+’与干部调整、职级并行有重大关联。”见徐达德没有责备自己多嘴的意思，又特别提醒道，“‘民主生活会+’定在中秋节后，请领导们……注意沟通。”

见大家各怀心事的样子，邹守忠双手抱拳谦恭道：“光荣退休前能不能过了职级并行这个坎，还请各位同僚务必手留余香、口下留情喽！”

副局长庄聪明笑道：“那得请客！”

“那是必须的！”邹守忠做了个OK的手势，“请大家去阳明大街吃驴肉火烧噻！”

“你邹局长有这个福分享受科进处，可怜我怕是正科都等不到哇！唉……”白连高叹道，“大河涨水，跟鸭子无关啰！”

庄聪明宽慰道：“没有你说的那悲观吧？退休之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白党组悲观啥子嘛！”邹守忠热情地鼓气道，“政策政策，一时三刻嘛！月亮都有圆缺，况且人定出来的东西嘛，政策调整又不是啥子新鲜事嘛。……乐观！乐观！”

白连高道：“我倒是想乐观呀，可这年龄能让我乐观么？再说了，那国务院可不是我们宁阳县政府，出个政策三翻四复、朝令暮改的！——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请大家吃的就不是火烧……”

“莫说得像巨人、做起来像矮子哈！”庄聪明笑了笑，“到时请大家吃的……不会是早餐吧？”

“还是庄局长高！”白连高伸出拇指，呲牙一笑，“锅边溜！”

“哈哈哈哈！”邹守忠刚喝到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呛了出来，“白党组啊，我以为你要请我们吃啥子豪宴啰，算了吧你哟……”

庄聪明讥讽道：“我就猜你身上榨不出二两油来！”

白连高笑道：“嘻嘻，我晓得没有指望的事，许你们个大餐也不现实嘛。……不过，晋不晋升，那锅边溜我还是乐意请的！”

“哎哎哎！言归正传！”徐达德敲着桌子提醒道，“……这玩笑归玩笑，大家都不要麻痹大意！说句实在话，就我们平时开的那民主生活会，开成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底——互相表扬、互相敷衍！有错不愿曝光、有意见隔靴搔痒！那还是民主生活会吗？……到时候，可千万不能把这个毛病在严部长和石常委面前给露出来！”

白连高眨巴着眼睛：“总不至于开成批斗会吧？那不更走调了。”

徐达德耐心地说：“大家心态放坦然些，民主生活会的目的，就是促使我们更好地清除掉身上残存的‘垃圾’，更好地改进工作作风。当然啰，个人情绪是万不可有的，要对同志负责对自己负责，是不是啊？原则嘛：……既不要遮遮掩掩，也不能无事生非。平时可以骂娘，但关键时候还得要公正，公正才是最大的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