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北征元帅嬴珞出征已经过去小半年，原订的作战计划是在入冬前结束这场战争，但木勒措麾下的乌留人军队和浮蔟铁骑似乎尤为难缠，纵使嬴珞入主溏泷关后，取得了一些战果，一时间也是僵持不下。

自嬴珞出征之后，李不一和徐素便向嬴昭辞行，二人便一同出了皇城门。

“如今北边战事僵持不下，殿下回归恐怕要花费些功夫。”李不一手上搭着拂尘，对徐素说道，“原先贫道为殿下所写的谌言，想必她并未放在心上。”

“本欲转交，不过殿下已有决断。”徐素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殿下合该选择剑宗，你们这群剑修看来都是一个性子。”李不一也有些无奈。

“剑修之道本就求一个念头通达，纵使前方是龙潭虎穴，一剑斩过去便是，畏畏缩缩，反倒落了下乘。”徐素冷声道。

“罢了罢了，既然长公主与你已有约定，这便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李不一摆了摆手，一杆旗幡依然出现在手中，其上正是“上知星斗流转天运，下晓红尘诸家事。面由心生知祸福，慕然回首料先机。”

“既已出了这皇城，贫道这便去也。”李不一左手持拂尘，右手持旗幡，向徐素道别了。

“徐道长自可北上，想来除魔录上又可添上一笔功德。”李不一潇洒离去时，只是给徐素留下了一句话。

“李不一，你若再这般窥视天运，真就没人救得了你了。”看着李不一离去的背影，徐素没好气的提醒了一句。

“北上……”徐素捏着下巴，随后背后的焚霜剑轻颤一下，化作一道蓝光裹挟着徐素冲天而起，很快便遁入云尘中，化作天远之边一道隐约可现的蓝迹。

在高空之中，恢弘华丽的秦皇城已经被厚厚云层挡住了，看不真切，远处依稀可以看到睡虎山高高拱起的脊背。脚下的焚霜剑仿佛一座小舟，剑锋处的水汽荧光分割着前方的云海，徐素踏在剑上，猛烈的飓风刮在她身前，被焚霜剑的剑光割开，便只是将她的衣诀吹起。

徐素御剑速度极快，只是身在云层之上，因此速度感觉并不真切，在蓝光之外，巨大的焚霜剑摩擦出尖锐的剑鸣声，只是眨眼间便已经出现在千里之外，前方的一团湿重的乌云便被徐素顺手斩裂了过去，焚霜剑过，便被吹散的七零八落。

徐素袖袍一挥，一扇仿佛冰晶所制的扇面出现在眼前，其大小如成人手掌，形似手札，其面如冰晶，莹蓝的扇面上仿佛还有水汽流转，其骨似铁似玉，只是在左边的扇骨上，篆刻“除魔”二字。

“看来北边除了边镇，其他地方也并不太平。”徐素剑指一点除魔册，除魔册上便出现了几道金光纹路，下一刻，那几道金光便隐入册中，随后一道细小的红线隐现，一头栓在徐素小指，一头则勾连到云层之中。

徐素挥手，除魔册化作一道流光窜入袖中，剑指前指，焚霜剑嗡鸣一声，便爆发出巨大的音浪遁入红线所勾连的另一个方向。

此时，溏泷关。

溏泷关巨大的关城之下，硝烟弥漫，边塞的沙土都已经被血染成了格外妖异的紫色，此时关城下，除了残破的武器，战车，更多的是残缺的尸体。

嬴珞的帅帐并未设立在溏泷关后的边镇府衙之中，而是直接设在了关城之上，背着大弩的火字营士兵和手持长枪的林字营士兵两两一组，在城墙上驻守巡逻。

边塞的夜晚，并没有江边之国的那几位诗人所描写的那般诗情画意，更无所谓豪情狂放可言，入眼便是受伤的士兵，血迹，空气中除了迎面而来的黄沙，就只剩下了浓郁发臭的铁锈味。

“开城门，方将军回来了！”月色之下的紫土更显得乌黑，一骠轻骑扛着月色来到了城门之下，把守城门的山字营校尉一眼便认出了带兵的那位女将，以及身后飞舞的方字旗。

方澄瑛的肩膀上的甲片破损了大半，甲胄上除了边塞之风中夹带的沙尘，便是一层层干涸凝固的血痂，脸上也有些伤痕和尘土，身后的一纵风字营骑兵情况也有些狼狈。

方澄瑛入城后并未去医署处理伤口，下马后便登上城墙，入了帅帐。

“参见嬴帅。”方澄瑛单膝下跪，拱手道。

“澄瑛？”嬴珞见方澄瑛这般，哪里还能坐的住，连忙起身扶起她。

“骨沙岩壁的情况如何？”嬴珞向辜子白挥了挥手，辜子白点了点头，便出门请军医去了。

“正如殿下所料，如今即将入秋，骨沙岩壁的扩散范围已经侵入了伏羌腹地，他们今年的牧草本就受上一年冻灾的影响，已有许多草场被废弃，如今骨沙岩壁向前侵蚀，他们的后勤已然捉襟见肘。”医官入了帅帐，便扶着方澄瑛坐了下来，开始为她脱甲。

“子白，去取一壶热水来。”嬴珞看着方澄瑛身上伤口处的血肉已经和甲胄内的皮革黏在了一起，轻轻皱了皱眉。

“你如何伤成这样？”嬴珞将烛台取了过来。

“末将于骨沙岩壁遭遇了一伙乌留骑兵，缠斗许久，方才脱身。”方澄瑛感受到嬴珞的目光，不禁低下了头。

“骨沙岩壁的事于我军非常重要，本帅会让军中主簿为你记一笔大功。”嬴珞搬了一张木凳坐在方澄瑛身边，看着医馆为她处理伤口。

“谢嬴帅。”方澄瑛本想行礼，但迎着嬴珞的目光，便并未有此动作。

“但今后这般冒险的事，便不要去做了。相比起这件事，你应当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嬴珞看着医官用小刀将方澄瑛身上已经开始发黑的血肉割下，眼皮一跳。

“末将……”方澄瑛如何感受不到嬴珞对她的爱护。

“为我大秦，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但你的牺牲要在正确的战场上。今后这些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吧。不过，功过不得相抵，你私自带兵出关，待你伤势好转，便自领军法吧。”嬴珞站了起来。

“末将领命。”

“如今骨沙岩壁的情况，看来伏羌内部的后勤粮草情况恐怕不太乐观。”嬴珞背着手，神色凝重。

“子白，传令下去，明日起，全军进入戒备状态，准备一应守城器物，召集工匠，用最快速度修理守城机关。过不了几日，恐怕会迎来一场血战。”嬴珞又叫住了辜子白，“等等。”

嬴珞想了想，“传令后，把舆图官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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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北边的形势当真严峻。”

大秦庆阳城，徐素穿了一袭白色长袍，背后的焚霜剑已经不见了影子，漫步在庆阳城街头，战争的形势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作为大秦九座不夜之城其一的庆阳。

庆阳城原先并未宵禁，只是有金钟三响用于提醒时刻，但如今却有了金钟四响，三响一过，第四响，市井关闭，街上不得逗留，还会有巡捕四处巡逻。

如今物资紧缺，单单靠着皇城来的物资自然是不够的，因此庆阳仓也被纳入了军征之中，物资不足，自然也就有了宵禁。

“姑娘请留步。”一个声音自后方响起。

入眼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面上蓄须，穿着黑色劲装，带着大秦官吏的帽子，看模样，应当是庆阳官衙中的一员捕快。

“在下公羊冲，见过姑娘。”公羊冲拱了拱手，徐素微微躬身，算是回礼。

“公羊？倒是不常见这样的姓氏。”徐素暗想。

“在下见姑娘孤身一人，可是庆阳人士？”公羊冲正色道，“官府查案，只是寻常问话，望姑娘配合。”

“我并非庆阳人士，只是游历此地，于昨日进城。”徐素眯了眯眼，她在公羊冲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

“姑娘可阅读过城门的公文告示？”

徐素点了点头，“宵禁事宜我已知晓，依大秦律在城门作了记录。”

“如此便好，叨扰姑娘了，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公羊冲神情稍缓。

“徐音。”徐素搬出了自己的化名。

“多谢配合，在下告辞。”公羊冲对徐素歉意的笑了笑，便领着身后的几员捕快离开了。

“此人身上的煞气多了几分诡异，还得留个心眼。”徐素看着公羊冲的背影，若有所思。

“盯着他。”

徐素袖中一道水色毫光如萤火虫般大小飘了出来，轻轻的落在了公羊冲宽阔的肩膀上。

徐素收回了目光，转过街角，下一瞬便失了踪影。

是夜，庆阳，荣归酒楼。

“咣————”

“砰————”

一张大手猛地掀开被子，却不见其人。

“我原以为，你会多忍一刻。”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却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脑中回响。

四下看去，哪里有人。

“不好……”那个巨大的黑影身体宛如泥浆一般，下一刻蠕动着便顺着墙壁渗流而上。

荣归酒楼在庆阳城并不是特别出名，坐落于庆阳城边缘，从庆阳酒楼出来，往西走上几步，就能看到城门了。

那团黑影从房顶的瓦片"流"了出来，逐渐凝聚成一团，人形依稀可见，不正是白天所见的那位捕快。

“孽障。”一个极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公羊冲的头拧出一个极诡异的幅度，借着月光，徐素看清了眼前的怪物。

那张脸早已没了白日所见的那般正气，嘴角咧开，眉眼带笑，几缕血泥从眼角流了下来，似哭似笑一般。那张脸下，是一团不断蠕动的黑泥勉强拼凑起来的身躯，黑泥中还伸出了四只手臂，一眼看过去，均不是自一人身上所出，眼前这物没有脚，但从胸口处逐渐有一只成年男子的脚掌逐渐被吞没。

“灵气……得道……”公羊冲的脸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开合，突然下巴就这样直接“掉”了下来，一团黏糊糊的舌头自断口流了出来。

“灵气……莫停留……”

黑泥突然炸开，幻化做一道黑水浪潮冲了过来，浓烈的血腥味让徐素皱了皱眉，从这物冲过来的一瞬间，仿佛是敞开了他的肚子，徐素眸中带着神光，清晰的看到了这妖物腹中的尸体残骸，还有些零星之物。

“业债如此深重……”徐素皱了皱眉，这妖物眨眼间便到了眼前，一口便将徐素吞没。

然而当它打开自己的肚子，却没有它的“战利品”。

空中隐隐约约的蓝色荧光飘飘荡荡，水汽弥漫间，无数道蓝光小剑如同百鸟归巢一般朝着那妖物身后聚拢。

白衣如雪，衣诀轻舞，端的是清冷如月，仙风道骨，可不正是徐素。

“斩————”徐素的声音清冷如冰，掷地有声的斩字，似是轻声呢喃，但又像决意的审判。

“空————”

一道澄冽的水汽蓝光自徐素袖中冲出，瞬间洞穿了这妖物的身躯，其剑光之寒如同冷月，又似昊日当空一般，仿佛照亮了半个庆阳城。

夜晚的凉风轻轻吹起徐素的衣袖，徐素背着手，神情淡漠，而在她面前的庞然大物已然不见了踪影，脚下的冰渣顺着风被吹了起来，逐渐消散。

一道极细小的黑泥顺着地面的泥砖缝遁去，一眨眼便没了影子。

“这般修为的痂鬼，大秦境内也只有溏泷关那里的血食能养的出来了。”徐素皱了皱眉，那遁去之物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腾蛇，去！”徐素一挥衣袖，一道水瀑便自袖中而出，在天空中滑过一道水迹，竟直接越过了高大的城门。

痂鬼遁速极快，冲出城门后，便往城外山林之中去了。

一条背生双翼的巨蟒自天空划过，伴随着惊雷般的巨响，腾蛇粗大强壮的蛇尾瞬间劈断了地面，漆黑的蛇鳞闪烁着骇人的光泽，待烟尘散去，入眼便是一座由各种残肢断臂搭成的“小山坡”，伴随着巨石滚落，几颗没有被啃食干净的头颅滚了下来。

蓝色剑光从天而降，徐素已然站在了腾蛇巨大的蛇躯之上。

“孽障————”徐素满含杀气的声音响起，却见下方的尸体被痂鬼吞入腹中，只是眨眼间，原本细小如鼠的身躯一涨再涨，甚至比原来还要庞大。

公羊冲的那张人脸笑意更浓，好似嘲讽。

随后，徐素冰冷的声音仿佛响彻这片天地。

“至水剑，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