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地处中原之西,地势相对其他四国而言,多高险之地,入冬时节相对而言更早了一些。也因为这个原因,西秦相较于其他四国秋收的时间提前了很多,因此伏羌宣战时,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今年草原上的大雪让伏羌三部牛羊死伤无数,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促成伏羌三部统一的决定性因素。
“封帅之日,陛下选定在七日后,如果情况顺利,但愿能让将士们在明年秋天之前回家。”夜色如洗,长公主府园内的湖面上倒映着星空和月色,嬴珞披了一身黑袍坐在亭中,身旁是依旧一身素色道袍的徐素。
“如今这一战,殿下胜算几何,贫道不通战事,只是听李长老说起此事,似乎不容乐观。”徐素看着湖面上的云边,透映着凉薄的月光。
“他知道在大秦妄议国政是什么罪名吗?”嬴珞挑了挑眉。
“大抵是知道的。”徐素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李不一这样游戏人间的性子,不仅是她,丹院的几位长老也很是头疼。
“罢了,追究他的罪责也不是本宫应该担心的事情。”嬴珞摆了摆手,她看着湖中的几圆荷叶沉默良久,随后轻声道,“不过,这倒不是什么秘密。”
“从什么时候起呢……”嬴珞略作沉思,“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了些,好在没有影响到收成。”
“不知道徐长老对山川地理之学有没有研究?”嬴珞看向徐素。
徐素穿着道袍,靠在柱子上,“只是粗略能看到些气运,我常年在山中修行,对红尘界的山河并未有太多了解。”
“无妨。”嬴珞摇了摇头,只是埋头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我府中有一能人,早些年在风林火山四营之火字营任一千夫长。而火字营是风林火山四营中的弓弩一部,自建营起从未超过八百人,你可知为何?”
并未待徐素回答,嬴珞说道,“秦弩之强,天下闻名,但须知秦弩易造,而善射之人难寻。弓弩之道,除了考验善射之人的气力,技艺,还有经验,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借风之道。”
“借风之道,无非顺风而攻,逆风而避之,这些世人皆知。但,”嬴珞顿了顿,“能根据节气天象而获知风的来向和强度,却非常人所知。”
“我府中那员女将,你也见过,名为子白,父姓辜,便是如今国师,观风台首辜入松族中旁系的一位弟子。也是她分析出了这道寒潮所来,正是北方溏泷关外,也就是伏羌牧马所在的草原。”嬴珞眯了眯眼,“正因如此,与其说是木勒措一己之力一统三部,不如说这是伏羌在天灾之下不得不作出的选择。”
“不过,这也是我真正担心的地方。”嬴珞沉吟少许,“现如今伏羌来势汹汹,能联合乌留,看来是那股寒潮也应是影响到了他们。此战于他们而言,依然是生死国战,战败则死,不战则亡。”
“李长老为你算了一卦。”徐素眼帘低垂。
“我猜,结果不太好?”嬴珞轻笑了一声。
徐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从不信命,你知道的,徐道长。”嬴珞袖袍轻拂,她嘴角扬起一丝好看弧度,“此战无可退避,我大秦绝不向区区蛮夷之辈低头,伏羌三部自崛起以来三百年,屡屡侵扰边关,伤我大秦百姓,此番,便新仇旧恨一起算!”
“此战,应是你最后一战了,万事小心。”徐素看着手中的谌言竹片,手指微微用力,水气沉浮间,竹片依然消弭在虚空之中,她看向嬴珞,“那便当从未有过这一卦,天机晦暗不明,须知事在人为,长公主自行决断即可。”
“无妨,即使算了一千次,纵使前方刀山火海,我也不会有其他选择。”嬴珞看向徐素,“徐长老,此战后,我和大秦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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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原定的七日,在如雪花般飞来的求救信面前,缩短到了三日,短短的两日光景中,嬴珞待在长公主府中,睡觉,观景,下棋,或是同徐素论道,过的好不清闲,直到皇帝的圣旨来到了长公主府。
“臣,遵旨————”
嬴珞手捧圣旨,身后站了两位红甲女将,正是辜子白,以及另一位方峥良之女,方澄瑛。
“子白,澄瑛。”嬴珞看着手中的圣旨,眼神有些复杂。
随后,眼中只剩下了浓烈的战意。
“末将在!”时隔多年以来,再次有机会自称为末将,二人自然是激动的,辜子白眼中已然含了些热泪。
“披甲。”嬴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嬴珞初入军中时,所着为景帝所赠云鹰甲,为帅后,便以此甲为基胎,为自己打了新甲,也就是后来伴随她多年的烈凤吞云甲。烈凤吞云甲,负有三层,其内一层银丝软甲,肩扛红绣卧凤兽头,护心镜上是火凤遨游图,腰腹之甲形制山文,外缠红蟒金丝护腰,护腰之下是红鳞甲战裙,拼接之处极为巧妙,形似一体,甲片之间隐隐可见凤凰唳火刺绣图,甲上盖一层半身战袍,战袍以大秦管理的玄色为主,以金丝,红玉点缀的凤戏真火图为辅,延申至左肩,盖住左手的长袖,肩甲卧凤的喙出挂下披风,如红焰吞吐。
虽说烈凤吞云甲工艺繁杂,但穿戴上倒是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只是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穿戴完成了,嬴珞还未带头盔,只是随意扎了一个马尾辫。
嬴珞为将,常一马当先,神勇无比,所使兵器,世人皆知其枪剑双绝,所使一枪,通体镔铁打造,一丈三尺四寸,重七十三斤,通体黝黑,枪杆以云纹红铜点缀,枪尾似凤翎,枪头处以木料,红玉为缀,其名为朱翎踏火;所使一剑,剑鞘通体素黑,光线明灭之间,似有玄鸟云纹,剑柄以上好黑檀木所制,乃是秦皇室制式佩剑。
随着方澄瑛抬枪而来,朱翎踏火入手便是熟悉的厚重感,还有一股奇异的暖意。
“你这杆红枪倒是……”徐素坐在一旁,看嬴珞着甲,待方澄瑛抬枪进殿时,被朱翎踏火吸引了注意力。
“此枪我已用了许久,想来和我有些默契吧。”嬴珞提起长枪,七十三斤的长枪在她手中轻若鸿毛。
“我这里有一道符,你可藏于护心镜中。”徐素自袖中取出一枚折成三角的黄纸,还能看见符箓上扭曲的朱砂笔迹。
“虽说事在人为,但……”徐素皱了皱眉,“此战恐有妖魔作祟,此符可避免邪祟入体,再不济也能护住心脉。修道之人不得涉足凡间战事祸福,但若有非凡之力入局,我自出手斩之。”
“多谢。”嬴珞并未拒绝徐素的好意,只是将符箓塞进了护心镜中,只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时,大秦宫城北郊。
大秦兵营外,一众黑甲秦军已然将校场团团围住,拒马外,两列持戈秦军以交戈之礼严阵以待。
“大秦北征军事大总管,北征大元帅,长公主珞登台受封!”嬴珞披甲,骑着一骠黑骢马,身后领了一队红甲骑兵,方澄瑛和辜子白则手持马槊行将于前。
方澄瑛举起马槊大喝一声,前方交戈士兵便撤下了手中长戈,单手握拳,置于胸口,“拜,北征大总管,大秦威武————”
“拜,北征大总管,大秦威武————”
“拜,北征大总管,大秦威武————”
一层层的声浪翻涌着,敬礼的大秦士兵以长枪顿地,如同战鼓一般,逐渐扩散,呈星火燎原之势。
“驾————”嬴珞夹紧马腹,纵马步入军营。
伴随着嬴珞下马,逐渐走向点将台,士兵们手中的长枪敲击地面的声浪越来越大,好似地龙翻身的声势传播过去,就连天边之云,大秦皇宫都为此颤栗。
方澄瑛手持朱翎踏火,辜子白背着嬴珞的铁胎弓跟在她身后。
待嬴珞站定,双手拄着剑,待剑鞘打在点将台的木台上时,战吼声瞬间戛然而止。
“点香。”
辜子白闻言,点了点头,不多时便手捧三炷大香,插在了巨大的香炉之中。
“噌————”伴随着清脆的剑鸣,白刃出鞘。
嬴珞提着秦剑,环视众将,校场内都是百夫长级别的兵士,总分为四位军阵,一军阵约九百余人,皆身披重甲,头盔面甲,体型高大,左手持一张大盾,右手持一支长戈,居中一人扛着一面素色玄鸟旗,这便是重甲山字营;一军阵约三千人,均身披轻甲战袍,手持马槊,带着红缨盔,半边面甲,居中扛青色玄鸟旗,这便是轻甲骑兵风字营;一军阵约七百人皆身披布甲缨盔,背后背一张大弩,腰挂箭壶,居中扛红色玄鸟旗,这便是弓弩兵火字营;最后一军阵居于其他三大军阵之后约莫一万余人,身披玄色中甲,比起普通的步人甲,肩头手臂覆盖了厚实的甲片,皆手持长枪,腰挂佩刀,这便是风林火山最后一阵,林字阵,步枪阵兵。
“一晃三年光景,如今我嬴珞,又要仰仗诸君勇力了。”嬴珞看着风林火山四大营,拱手一拜。
“愿为秦剑驱驰————秦剑所指,兵锋所向————”
“不错!秦剑所指,兵锋所向。”嬴珞点了点头,手中长剑抬起,直指苍穹。
“塞外宵小,屡犯我国境,扰我百姓。”嬴珞眯了眯眼,“自孝帝15年起至今,伏羌扰我边民已有五十余年,所造血案不下二十余,三年前,诸君驱逐其族,然不过三年,便卷土重来,此时此刻,已然兵临城下。”
“伏羌欺人太甚,你我当共击之。”嬴珞持剑面向众将士,“此战,便以伏羌尸骨,于他们的那座圣山,筑几座京观如何?”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很好,那我嬴珞便斗胆向诸君借这一剑。”嬴珞点了点头,“此战,不为保境安民,只为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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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紫云殿。
嬴昭端坐于龙椅上,神色莫名。
殿中,除了一袭黑衣的暗卫,便只剩下二人,正是文治骨和方峥良。
“筑京观?斩草除根?”嬴昭言语之间,已然带了些笑意。
“这新的风林火山虽然不及原本的四大营,但如今看来,有嬴帅带领,想来赢下这一战并不难。”方峥良说道。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迅速召集新的风林火山四大营已是不易,方相辛苦了。”嬴昭看向方峥良。
“如今嬴帅重掌兵权,再加上风林火山这般的大杀器,说出筑京观,斩草除根这样的话,虽然痛快,但依然争议不小。”文治骨皱了皱眉。
“皇姐这块石头扔进这潭死水,掀起的波浪当真不小!”嬴昭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拍在桌上。
“战事在即,陛下暂且记下,待塞外危机解除,再举起屠刀不迟。”文治骨抚了抚须。
“朕自然知晓。哼,迟早要将这些蛀虫统统杀个干净!”嬴昭面露不屑,“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妄想挡我大秦兵锋,当真不知死活!"
“方相,溏泷关可有消息传来?”嬴昭问道。
“回陛下,一系粮草辎重已经运往溏泷关,据前方传来的消息,伏羌军力开始往溏泷关聚拢,确系其中存在新的浮蔟铁骑和乌留国人的身影。”方峥良说道。
“和皇姐的预测大差不差了。”嬴昭点了点头,随后道,“在皇姐出征这段时间,密切关注那些人的动向,目前就先不动他们。”
“臣遵旨。”
“另外,文武科举的事宜也当提上日程了,此番若是顺利,朕应当会杀很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