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努力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顾修言冷厉如峰的下颌线。

顾修言的眼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挣扎，半晌后，他有意地压低了声音，蹲在顾棠的面前，斟酌着问道:

“你觉得，你的妈咪为什么不想去晚宴，她又是因为什么不开心的，今天有什么人来过家里吗？”

顾棠抿着小嘴，纤长卷翘的睫毛伴随着他的思考而上下不停地眨动，在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脸下，小心思变得异常活络。

“爹地，在你早上出门以后，棠棠就一直和糯糯在后花园玩儿，并不清楚家里有没有来过人，至于妈咪为什么不想去，一定是因为你的诚意不够。”

诚意不够？

难道是林墨染觉得他不够重视她吗？

可是……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顾修言凌厉的眉峰因为百思不得其解而扬得更高，在斟酌了片刻后，他抬脚走近那扇半开的门。

出于礼貌，顾修言抬手敲了敲门，发出“笃笃”的响声，以此来提醒房中人他的到来。

“请进。”

温柔的女声透过门缝传入顾修言耳中，俊容上的表情绷得更紧。

走进房间后，顾修言坐在离林墨染稍远的位置，修长的双腿交叠，郑重其事地向她阐述道:

“明天的晚宴对我而言很重要，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奶奶很和善，她不会为难你，我希望你能够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不要让我失望。”

因为有林糯糯在场，顾修言无法直接挑明合约的事，只能尽可能地委婉暗示。

林墨染自然也听懂了男人的弦外之音，那句所谓的“履行承诺”更是反复地在她的耳畔回响，提醒着她要守本分，不要越矩。

“多谢顾总的提醒，我当然没有忘记，相反，我记得很清楚，有关条款的每一个字，我都一清二楚。”

在她与顾修言签订的那份合约中，第二条就是女方要无条件配合男方出席相关活动。

失望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在林墨染心头交织，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提醒不要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既然你清楚，你现在应该去试一下礼服，看看合不合身，这两件礼服都是最新的高定款，下午郑助理会送来相应的典藏首饰，是欧洲皇室流传下来的。”

尾音落下，男人放在一侧的手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这样……应该能表达出他对她的重视了吧？

殊不知他的话更像是在火上浇油一样，不仅没有换来林墨染的点头应邀，相反把她的逆反心给彻底地勾了出来。

“顾总，你如果张口闭口就是所谓的身份，那我想你应该去找一位真正配得上你的妻子，这样的话，她也不需要用珠宝首饰、高定礼服来撑起你所谓的面子！”

林墨染心底深处的自卑再度生根发芽，在这场本来就不对等的合约中，她一直都是弱势的那一方，胸口的闷痛更是堵得她喘不上来气。

“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修言完全没有想到谈话的进程会变成这副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同样有所波动的情绪稳定以后，语调平静地开口:

“我没有后悔过选择你，也没有不满，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彼此心照不宣的承诺作为交流基础，所以我认为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交流，会更快地达成目的，实现双赢。”

顾修言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商人，他的字典里只有权衡利弊，但对于选择林墨染做妻子，其实他是动过一点恻隐之心的。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

他的心似乎也在提醒他，去努力地靠近林墨染，然后牢牢地抓住她。

而顾修言依据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他认为只有签订了合同，才能尽可能地把两个人的关系稳定下来。

“是啊，公事公办，双赢，我差点忘记了，顾总可是顾氏最年轻有为的掌权人。”

林墨染同样以波澜不惊的语气回击，每一个字却都像带着最扎人的刺。

顾修言被噎得哑口无言，在走出门口的瞬间，他背对着林墨染，最后补充了一句:“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明天再谈”，随后便消失在了林墨染眼前。

房间中重新恢复了安静，林墨染卸下了那层无形的盔甲，怀抱着林糯糯，眼底的情绪变得越发复杂和纠结。

如果她答应了顾修言，明天跟着他一起出现在晚宴上，路兰清事后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来对付她和林糯糯？

如果她不答应，顾修言又是否会选择别的女人作为他的女伴，他是否会接受杜卿卿？

无数的头绪像是理不清的毛线团，在林墨染的脑中越缠越紧，越绕越乱。

那两套礼服依旧被放在客厅中，孤零零的两个箱子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路过的人:它们也和顾修言一样，在期待着林墨染能够穿上它们。

顾修言把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饭的时候，他才出现在餐桌周围。

因为上午时两人的争吵，餐桌上的气氛并不像往常那样轻松愉快，反而显得沉闷压抑。

林糯糯和顾棠各自对视了一眼，却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林墨染不发一言地吃完饭后，便转身上了楼。

“爹地，你确定不再努力一下么？”林糯糯的筷子轻戳着碗中的菜，努着小嘴，发出强烈的明示，“现在妈咪的气可能已经消了，正是哄妈咪开心的好时候呀！”

顾修言对上两个小人儿炽热的注视，下意识地转过头，望着林墨染消失的方向，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同样沉默地离开。

这一夜，顾修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儿童房中。

林墨染独自哄着林糯糯和顾棠入睡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身旁的位置空荡无人，她心底的某一处仿佛也无声无息地缺了一角。

次日清晨。

当林墨染被两个小团子一左一右牵着走下楼梯时，顾修言正坐在沙发的一角，翻阅着最新的财经杂志。

金丝眼镜架在男人高挺的鼻梁间，更添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意味。

“林小姐，关于昨天的事，你想好了么？”

顾修言专注的视线落在杂志的内页上，在听到响起的脚步声时，翻阅杂志的指尖蓦地一顿，看似波澜不兴的声线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如果你愿意的话，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机场，先接奶奶下飞机。”

林墨染将佣人准备好的早餐推到两小只的面前，动作娴熟地倒好温牛奶，却始终回避着男人的问题，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妈咪，爹地在和你说话，你就理一下他吧。”

林糯糯悄悄扯了扯林墨染的裙摆，小心地觑了一眼“可怜巴巴”的顾修言。

“专心吃早餐，听话。”

林墨染依旧背对着顾修言，她能感受到男人如有实质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后背上。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目前的僵局，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顾修言。

这时。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屏幕上跳跃着的是路兰清的名字，顾修言按下接听键，听筒中传来的却是顾老夫人的声音:

“修言啊，奶奶已经到机场了，来接奶奶一起回老宅吧。”

顾老夫人原本订的航班是中午12点落地南城，但因为急于想要见到顾修言，她特定更改了航班。

顾修言来不及多想，站起身去拿西装的同时，对着电话那头恭敬地回应道:“好的奶奶，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顾修言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林墨染，“我先去机场了，晚宴是今晚的七点，我希望……”

顾修言抬眸，最后的那句“希望你能去”还是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说完，便转身离去，顾棠看着两人，长叹一口气，将手中看着的叔放了下来，轻轻的拉了一下林墨染，便跟上了顾修言的步伐。

因为他是顾家的小少爷，他必须参加。

客厅的门打开又被合上，林墨染咀嚼着口中的早餐，却食不知味。

一个上午，林糯糯都在乖巧地玩着玩具，玩累了就各自躺到小床上去午休，并不需要林墨染多费什么心思。

甚至，在有意无意地招呼着她的情绪，想着哄她开心。

而林糯糯越是表现得懂事，林墨染的心里就越是五味杂陈。

太阳渐渐西斜，在时针指向6点的那一刻，林墨染忽然大彻大悟，原本晦涩复杂的双眸恢复了之前的清明淡然。

“顾修言说得对，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是公平的交易，他为应付顾家人，我为治好糯糯，我们本来就是在各取所需。”

林墨染想清楚了一切，原本萦绕在她心头的纠结与矛盾也荡然无存。

至于路兰清……

只要顾修言还有一天是顾氏的掌权人，路兰清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女人缓缓吐出积压了一天一夜的郁气，脚步坚定地走出房间。

来到客厅，林墨染在仔细地斟酌后，她选择了那套由碎钻镶嵌，尽显奢华的鱼尾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