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

林墨染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到了喉头，但几度哽咽，在艰难而又难以克制激动地喊出顾棠的名字后，她便再无法发出哪怕一个字音。

顾棠乖巧地任由林墨染将他揽入怀中，在这一刻，他的心仿佛也找到了那一处名为“母亲”的归属地。

“妈咪，棠棠等你很久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林墨染的眼眶再度被汹涌的泪意侵占，双臂的力道缓缓缩紧，再不舍得松开分毫。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墨染从巨大的惊喜中渐渐回过神，被冲昏的理智也随之上线。

“棠棠，关于这块玉佩的事，就当做棠棠和妈咪之间的秘密好不好，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爹地，好吗？”

她现在还有一些谜题没有解开，虽然那场车祸是张秀玲设计操控的，可到底是谁救的她，那一晚梦里的男人难道就是顾修言吗？

林墨染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头绪。

或许是觉得这样愧对于顾棠，林墨染微红透亮的眼仁中不免又染上了几分歉意。

顾棠并没有多问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林墨染递来的玉佩，“妈咪，棠棠等你。”

说完，顾棠便独自走向大厅门口，牵着管家的手，逐渐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林墨染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白炽灯自头顶映下，女人本该温柔动人的眉眼间，此刻却尽是晦涩莫测。

这一夜，林墨染睡得并不安稳。

等到她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时，傅北洲刚巧查完房，就在手要搭上把手的那一刻，侧目对着睡眼惺忪，尚且还有些娇憨的林墨染问候道:

“墨染，你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吧？照我看，有些人不过就是被刺伤了而已，也没有伤及什么要害，按理来说是不需要陪护的，倒是辛苦你在这儿委屈凑合了。”

温和的男音中夹杂着淡淡的讽刺，顾修言淡定地勾唇，环抱着双臂，以正色的口吻，反唇相讥道:

“VIP病房的陪护服务是我应当享受的权益，我的合法妻子来陪床，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有没有伤及要害，在我的妻子眼里，我都是受伤了。”

顾修言向来惜字如金，今天却难得一句接一句地反驳，且字字占理，逻辑缜密。

林墨染虽然脑子还有些混沌，但也察觉到了男人的异样，正盘算着该怎么和稀泥时，傅北洲却先行一步，不带半片云彩地离开了病房。

而顾修言也恢复了高冷自持的姿态，目光专注地翻阅着助理一大早便送来的最新一期财经杂志。

“刚刚律师给我打了电话，通知明天张秀玲和张迦凌的案子开庭，你要去吗？如果不想去的话，只有诉讼律师在场也是可以的。”

顾修言为林墨染请的律师是南城律师界最顶尖的诉讼律师，但凡他接手的案子，从来都是百战百胜，无一败绩。

林墨染听到张秀玲的名字，眼神瞬时便恢复了清明，她几乎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我去。”

顾修言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面色未见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却在第二天林墨染要准备出发法院时，同样换好了西装陪行。

“顾总，其实我一个人去法院就可以了，你毕竟还是需要休养的。”

有关张秀玲和张迦凌的犯罪证据和细节都已经搜集整理完毕，今天开庭也只是为了最终量刑，不会有任何翻案的可能。

顾修言修长的手指落在领带上，对于林墨染的担心，一如既往地只吐露了三个字:“没关系”。

林墨染嗫嚅着唇瓣，试图再劝几句，男人却已朝前一迈，一眨眼的功夫，皮鞋落地的声音便渐行渐远。

“这个人真的是……”

林墨染小声腹诽顾修言的“不听劝”，但唇角恍然未觉勾起的笑意，却是泄露了她心底最深处泛起的涟漪。

到了法院旁听席，一道熟悉而又佝偻的背影映入林墨染的视野。

或许是血脉深处的感应，原本背对林墨染而坐的中年男人迟钝地转过头，混浊的眸中已经布满疲惫。

“你来了。”

林与章的神情看起来很是颓废，说话时也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问过辩护律师了，秀玲起码要判十五年，你……”

林与章想斥责林墨染太过六亲不认，但对上那双酷似已故妻子的眼睛，到了嘴边儿的话却又被他讪讪地咽了下去。

林墨染最了解林与章的脾气秉性，她几乎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迁怒与不满。

“如果当初不是我福大命大，今天恐怕就是我的忌日了，如果不是糯糯带了速效救心丸，她手上就会再多一条人命，林与章，我原来一直觉得张秀玲心狠，但其实真正冷漠无情的人，其实是你。”

林墨染的语调不带任何的情绪，连一丁点的重音都不曾有，她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叙述事实。

林与章被林墨染的直白搞得有些挂不住脸，梗着脖子，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为自己辩驳正名:

“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谁让你直呼父亲的名字了？你的教养呢？学到狗肚子里了？我那是情势所迫，你以为一味地逞强，就能大获全胜么？”

听着林与章的这一番慷慨陈词，林墨染优美的唇线抿出一抹讥讽的弧线，凛然的目光中不带半分温情，只有悲凉:

“你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切身利益，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的薄待而憎恨你，但我却为我的母亲不值，她用一腔孤勇所换来的，不过是一颗早已变质腐烂的心。”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林与章突然从椅子上暴怒而起，狠狠地甩了林墨染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林墨染右侧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肿，甚至隐隐可见毛细血管的破裂。

“请你放尊重点。”

顾修言漠然的眸色中倏然转为化不去的阴鹜，右掌紧紧钳制着林与章的手臂，绷紧的侧颜更是透出让人胆寒的冷厉。

或许是顾修言身上所散发的气场太过强大，林与章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三下后，就缩着脖子，当起了缩头乌龟。

“呵……”

林墨染自唇间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更多的却像是在自嘲，“这一巴掌，算是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的联系，从今往后，我每个月只会给你2000的生活费，尽法律意义上的赡养义务，除此之外，我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恩断义绝。”

一滴清泪在眼尾坠落，似乎是结束，更多的却像是脱胎换骨后的重生。

林与章本来嫌2000少，想要趁火打劫再抬抬价时，却在男人漫不经心的一瞥中，乖觉地闭上了嘴。

距离开庭还有十五分钟，林墨染坐到最后一排的旁听席，右侧的脸颊泛着热辣的痛意，男人却在此时贴心地递来了一块冰袋。

“顾总，你这是？谢谢……”

林墨染不经意间抬眸，在看到男人额角处渗出的那层细密汗珠时，那颗被林与章所伤的心仿佛被注入无穷无尽的暖流般，让她生出无限的勇气。

“先冰敷十分钟，会恢复一大半。”

顾修言收回视线，墨色的眸光流转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在女人身旁落座后，她同样投桃报李地递来一张纸巾。

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接时，林墨染先行一步抬起了手，仔细而又认真地为顾修言擦拭干净那层汗珠。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猝然挨得极近，彼此的呼吸绵长交缠，在无形中更加得难舍难分。

当时针指向9的时候，正式开庭。

张秀玲与张迦凌出现在被告席上时，已经不复昔日的趾高气昂，只剩下无力与沧桑。

林墨染也从旁听席一步步走向了原告席，站在这一对差点毁了她的母子对面。

“被告张秀玲犯故意谋杀罪、危险驾驶罪、绑架勒索罪，处以十七年有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张迦凌犯绑架勒索罪、集资诈骗罪，处以十五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在法官宣读完判决书的那一刻，压在林墨染心里的那块石头也随之土崩瓦解。

走出法院，林墨染半眯着眼眸，望向天际耀眼的日光，唇瓣弯弯，将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向身旁的男人缓缓道出:

“顾总，我想回剧团了，我想要去找寻真正的自我，很感谢M娱乐公司给我提供的一切帮助，以后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是可以给个友情价的。”

面对林墨染的决定，顾修言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干脆利落地回应了一个“好”字。

当天上午，林墨染便去了M娱乐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在宋闻的不舍相送下，女人终于迈出了她人生囚徒困境的第一步。

因为林墨染曾经在南城最顶尖的剧团做过首席，冲着这份闪闪发光的简历，她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被南城排名第三的花晓剧团所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