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心中那种不安的想法，下午上课时，李儒墨故意挨着胖子坐着，又故意装作打瞌睡，跟胖子挨得越来越近，也蹭了蹭胖子的手臂，最后感觉除了有点扎手，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心想，那种奇怪的感觉没有再现，会不会是因为他跟胖子太熟了的缘故呢？于是他又找借口跟班长如法炮制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这让他更加迷茫了。
这团迷雾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他试图通过打游戏或者打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只要一闲下来，那个奇怪还带着点期待的感觉又会不知不觉地回到脑海中，这漫长的一周他度过得异常艰难。
再次见到吕老师，是在课堂上，李儒墨想从吕老师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抬眼望去，突然觉得吕老师的五官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协调。方正的脸型因为有了双颊微微的弧度，显得更加柔和，浓密挺簇的眉毛也因为眉梢弯曲的弧度，显得不那么盛气凌人。双唇不厚却饱满，与挺拔的鼻峰相互呼应，银色边框眼镜让深邃的目光变得灵动。李儒墨习惯了由骨及像的看人方式，第一次单纯地看他的五官，才发觉眼前这个人五官很美，他是那种沉稳不张扬的美，像一件艺术品，耐人解读和品位。
这时吕阳初向他看了过来，目光交汇的一瞬，李儒墨慌忙低下了头——刚刚那一瞬间的想法让他觉得羞愧难当，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坦然地面对吕老师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肮脏，很难以启齿。讲台上的那位，如果是一个明艳的少女，甚至是一个风韵的妇女，他都可以说服自己。可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岁数比他爸都差不了多少的男人。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李儒墨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一定是我搞错了，一定是我产生幻觉了！”
到了晚上，李儒墨避开室友，一个人去了网吧，在网吧的一个角落，想从网上搜到一些什么线索。不查不知道，原来很多少男少女在青春期或多或少对自己的老师存在一些幻想，他自己并不是特例。这只不过是混杂着青春荷尔蒙和一些仰慕的心理，给自己创造的梦境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虽然过了那个年纪，但由于从小就绷着，现在的环境和心态转变后，出现青春期的一些想法，也在正常范围之内。这样想着，忐忑的内心才安定了下来。
又是一节实验课，这堂课的实验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单纯的提纯实验，只需要重复进行溶解，蒸馏，烘干，称量，最后得到纯净的粉末。但是在多次的操作过程中，如果因为加入的媒介试剂过量，烧杯清洗不彻底，或者称量时不小心洒落，甚至一口气呼大了，都有可能让结果出现很大的差异，李儒墨即便是做得非常小心翼翼，最后的结果也没达到理论值的一半，由于反复地实验，又怕开窗把粉末吹飞了，整个实验室里试剂的味道变得异常刺鼻。同学们陆陆续续放弃了，班里仅剩几组同学还在苦苦坚持。
“哎呀！5.4，还是连理论值一半都没到哦！”学习委员邵杏春惋惜地说。凑到李儒墨这台来，看着他们做。
“我靠，我做出了15.3。”过了一会儿，又有另一个同学惊呼。
“你虎啊？理论值才12.8，你肯定是哪一步试剂加多了。”邵杏春说道。
“哎呀！饿死了，我先去吃饭了，李儒墨，你做好了在群里告诉一声结果呗，或者你单独告诉春姐也行，我们照着你的结果，编个差不多的写总结。”另一个女同学说道。
“行，我这边还有一会儿，你们先走吧，我做完了把我的笔记发群里。”
“那我们也去吃饭去咯，加油，你是最棒的！”同组的搭档见一起玩的姐妹们都走了，也跟着出去。
“嗯。”李儒墨头也不抬地应声道。
大家都走后，整个实验室就剩下他一个人，实验到了最后的烘干提取步骤，也是最容易出差错的步骤，李儒墨目不转睛地盯着蒸发皿，看着里面的半透明结晶逐渐变成白色粉末，并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拨动几下，让结晶上下受热均匀。全然没注意到吕老师走了进来。
吕老师进来后也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便开始收拾起其他试验台上没摆放好的实验器材。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还是引起了李儒墨的注意，他看了一眼吕老师一眼，见他在收拾实验器材，也没打招呼。
剩下的一步需要将蒸发皿中的粉末转移出来。这也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的活，蒸发皿上每残留0.1克，总结果就会差0.1，李儒墨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收集起来，放在称上。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看到最终得到了9.1克成品的时候，李儒墨如释重负。
“9.1克，在这个实验条件下，已经很极限了。通常做到8克以上就是非常好的。”吕老师的声音在李儒墨的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他做得太认真，忘了吕老师也在实验室了。
见到他的反应，吕老师若有所思，走到窗户前，说道：“收拾一下实验器材，去吃饭吧。”
李儒墨收完器材，打扫好实验台，正要把称放进柜子里，一扭头，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吕老师的脸上，他的双眼中流转的目光，似追忆，似惋惜，哀而不伤，悲而坚毅。
一时间，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潮水般涌进李儒墨的脑海，童年的一幅画面一下子清晰了下来。
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通向山边。
新雨润空山，野畔白鹭鸣。一老一少坐在半山腰的青石上。
“爷爷，那个是什么？”
“那是太阳脚。”
“太阳也有脚吗？”
“太阳当然有脚呀，你看太阳，头顶着天，脚踏着地，不管多高的山，不管多宽的河，他都能跨过去，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爷爷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爷爷是，以后抱一也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不是？”
“嗯！”
……
语罢，爷爷眼神复杂地望着远方，那时的李儒墨没有懂，后来那些记忆又那样凭空消失，如今见到如此相似的眼神，回忆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吕阳初意识到了李儒墨在看他，收回目光说道：“收拾好了就走吧。”
两人到食堂时，早已过了饭点。两人各自点了餐，对着坐下来。一路上直到坐下，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或是陷在自己回忆里，也或是不想打断对方的回忆。
“你那么瘦，平时应该多吃点。”吕阳初见李儒墨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又只点了一份青菜，于是将盘里的肉块往他餐盘里夹。
李儒墨确实有些心不在焉，点菜的时候几乎都没看，就随手一指。他脑海里不断出现那些以前被大脑封存的记忆，那张模糊的脸也逐渐变得清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段回忆就像一个空壳放在他的脑海里，他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如今这些回忆就像是活了一样，一幅幅画面在他脑子里来回闪动，拼接成一段段回忆。
看到吕老师手中夹肉的动作，熟悉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耳畔似乎又传来遥远的声音：“抱一，多吃点肉，多吃肉才能长高。”
李儒墨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低下头，把脸尽量埋在阴影中，一个劲把饭菜往嘴里扒拉。
这个无声的画面让吕阳初心里一痛，他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也有点红了。
“我吃好了。”李儒墨说完，转过头，逃也似地跑出了食堂，吕阳初目送他离开，心中怅然。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怔怔地坐了许久，便要起身回家。走出食堂时，天已经全黑了，他想起李儒墨自实验室出来那种心不在焉的的状态和慌乱跑开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于是联系学委，要到了田辉的电话。
得知李儒墨还未回去，电话里吕阳初没讲太多，只是说李儒墨应该是心情不太好，往药园那个方向跑去了，让他一个人去找找，如果开导不了，就陪陪他。
田辉接到电话，便跑下楼去，他知道以李儒墨的性格，能让他在老师面前如此失态的事，一定不是小事。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时，只见一个黑影佝偻着身子蜷缩在树影中，便认出了正是李儒墨。他没有喊，只是问了一句：“大师，你怎么了？”便与他并排坐着，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
“我……我想他了！”李儒墨刚一开口，就再也没忍住，低声呜咽了出来。手捂着胸口，身体抽作一团，田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来他不知道来龙去脉，二来这与他印象中的李儒墨大相径庭。他不理解究竟是因为什么，使一向从容的李儒墨脆弱得像个孩子。他又不敢问，怕一问起来适得其反。只好默不作声地陪他坐着。想着等他哭够了，也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儒墨停止了啜泣，缓缓开口道：“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你说。”
“我要回一趟家。”
“什么时候？”
“明天”
“好，学校这边的事，我替你摆平。你要去多久？”
“最多不超过一礼拜。”
“那简单。”
“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会儿也回去了。”
“我陪你坐会儿吧。”
“我真的没事了，哭出来了，心里就过去了。”
“如果真的过去了，那你也不会这么急着回去了。”
“跟我学聪明了，还学会读心了。”
田辉笑了笑，心想，看来确实已经没什么事了，于是问道：“跟我说说他呗？”
“谁啊？”
“明知故问，你要去见的人啊。”
“授业恩师。”李儒墨只说了四个字。
“他……”田辉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过世好多年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去看看他。”
“他一定很厉害吧？”
“算是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