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破晓的曙光刺破云层中的黑暗,在云层中藏了整夜的日头爬了出来。
时辰尚早。
但望州城内已然起了烟火气,叫卖的小厮,切肉的屠夫,站在红楼二层摇曳着身段搔首弄姿的清官人银铃声笑,构成了城内百态的晨景。
宁春拉着牛车艰难的走在望州城的青石小路上。
他抿着嘴,眼神有种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冷意,似乎无暇去欣赏周遭的那些喧闹,冷漠的气息就连那些热情似火的小商贩也不敢上前来触他的眉头,保不齐还要骂上两句丧气。
主要是宁春牛车上的棺椁太过骇人。
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早起的时候冷不丁的见到下葬用的棺椁和死人,就算是很好的心情也被破坏殆尽,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但宁春就不在意。
就好像他不在意自己为什么会一觉醒来之后就成了大周朝的宁春。
一个家境贫寒的寒酸秀才。
本来宁秀才是有亲人的,就是躺在后头棺椁中的老娘,只可惜,前日里的一场横祸让宁秀才一命呜呼走了个利索,就连相依为命的老娘也随他而去。
但宁春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老妇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终究是这身体主人的亲娘。娘俩相依为命,秀才用功读书,虽说未曾读出个什么明堂来,但到底血脉相连。
老妇走了,不再受苦,但起码宁春觉得该让老人家入土为安。
“宁秀才,到了,前边就是乱坟岗。”
“你确定要使银子葬了你的老娘?若是依我看,随便找个土堆埋了也就是了,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这可是你卖身的钱。”
车夫欲言又止,劝了一路。
“不妨事,就在这儿吧,就当是留个念想。”
“我随是读圣贤书的,但也知道人入土为安,这才是大事。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卖了身也可以赎回来,但若是这心气儿不平,怕是后半辈子都过得不安稳。”
宁春抹了把汗珠子。
甭说原主是个埋头苦读的穷书生,就算是青壮的汉子死而复生多半也是要虚上几天的,宁秀才原本身子骨就一般,这一番折腾下来,倒是眼前阵阵发昏。
“是这个理儿。”
车夫应和了一句,具体心中怎么想的旁人无从得知。
见宁春执意如此,他也乐见其成,因为这一趟活儿轻省,只要借了牛车,再帮忙下个葬就有一钱银子入账,他自然开心。
一钱银子,这就不少了。
望州城里物价不高,一钱银子足够买上十斤糙米,半斤腊肉,足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半月,是难得的轻省活计。
只可惜是这秀才的卖身钱。
对此,宁春却不觉得有什么,既然做不来弃尸荒野这种狼心狗肺的事儿,那就好好安葬,了却心事。
到底是现代人的思维,宁春觉得很划算。
银子的确是卖身得来的。
就在昨夜,他刚刚以三两银子价格把自己卖进了望州城西边的富户陈员外家,据说陈家算是豪门,进士门第,昔年曾有陈家人考取了进士,官拜侍郎。
卖身便是为奴。
若是可以,宁春也不愿意作为奴仆任人驱使。
只可惜,原主是个穷酸秀才,家中的银钱加起来不足十个大钱儿。就算他空有一身本事,更有超越时代千年的眼光,也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凑够葬母的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车夫动作利落,不大会的功夫,一座土坟就挖好。
付了银钱,财货两清,宁春站在坟头前半晌,真心实意的鞠了一躬,随即谢绝了车夫愿意免费搭乘牛车的好意,他自顾自的朝着西边走。
路不远,小半个时辰陈家堡就遥遥在望了。
递了名帖,没多大的功夫就有下人将宁春引入了陈府中,坐在厅中算计的中年人身材干瘦,有骨子大门大户的利落劲儿。
他叫李怀,是陈家堡的总管。
“可葬了老娘了?”
见到宁春进屋,李怀笑着递了一杯热茶过来,示意身旁的丫鬟婆子去取毛巾来。老娘下葬,亲力亲为,宁春没有闲工夫注意自己的仪容,脸上沾满了泥渍。
“多谢管事儿容了我半天光景儿,老娘已经下了葬,如今宁春已然算是孤身一人了。在下不才,卖身入陈家为奴,还请日后管事儿多担待。”
宁春一板一眼的说着,颇有些穷酸秀才的傲骨。
倒不是谨小慎微,只是他觉得自个儿初来乍到,和主家之下管事儿的第一人李怀打好关系,无疑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无妨,应当的,天大地大,入土最大。”
李怀笑着摆了摆手,等到宁春把黑黢黢的脸擦净,露出一张白嫩俊朗的面皮,这才微微点头。“你也不必这般谨慎,陈家堡规矩大,但还没到仗势欺人的地步。”
“宁哥儿你虽然是自愿卖身,但到底是一时的囧困。人活一辈子,哪里有不遇到难处的时候,你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日后必是有大出息的。”
“照理,我不该替主家做主买了你,但终究于心不忍,你也不用太介怀,等到你解了这困顿若想离开,便还了银子拿了身契便是。”
闻声,宁春点头,拱手道谢。
他不是原主那个只会读死书的穷酸秀才,他当然看得出眼前的李怀管事对他不错,换做旁人怕是未必这么好心。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
这已经说得上是颇多照拂了,毕竟宁春也看得出,就算是李怀仗着契约改不归还的话,宁春除非去敲县衙外的登闻鼓之外别无他法。
古人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宁春深以为然。
“不知管事安排我做什么?”
“不瞒管事,在下一介书生,实在汗颜的紧,虽识得几个大字,但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寻常的活计只怕是……”
宁春表情羞赫。
实在是此事难以启齿,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而原主更是各种翘楚,肩不能挑,代表不能干重活儿,而手不能提,则代表他五指不沾阳春水。
偏偏他卖身入府,甘愿为奴,寻常奴婢陈家堡大小事务,上到挑水劈柴,下至洗衣做饭几乎都要包揽。
难不成让他这个穷秀才卖身到陈家堡中当少爷?
“此事倒是无妨,先前我与主家提过一嘴,已然有了盘算,宁哥儿莫要忧心。你本是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自然不能去做哪些促使的活计。”
“恰好,主家有一公子,年有十六,已过了舞象之间如今正是闭门苦读的时候,若是宁哥儿愿意,可以去与大公子做一伴读书童。”
一听这话,宁春顿时呆立当场,有些蒙了。
我?
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