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的时候,请叫我Owen!”
刘德志造作地呷了一口热咖啡,随手拉把椅子让任尔东坐下。
他自己则走到落地窗前,欣赏完最后一抹残阳,沉声道:“这是Big Four的发家史,草莽江湖时代的老梗了。”
这位40岁的油腻大叔捋了捋稀疏的头发,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轻推黑框眼镜,说话时带着别致的“专家气质”。
雅宁公司早年是以开会起家的,他们自己内部一天到晚开不完的各种会;另外他们对外组织的学术会议也多,有的地方一年就能开400多场大会。
“过去监管不严,conference(学术会议)有很多操作空间。”刘德志并不避讳抖搂竞争对手的不正当竞争黑料:“好多五星级度假酒店雅宁公司都是按年包场的,度假、爬山、泡温泉这些活动深受各医院专家、大主任的喜爱。”
梅洛伊则有点像代理制,要求医药代表预付款提货,再靠三寸不烂之舌完成销售。他们代表平时日子紧巴巴的,每天空着手去跑客情,自嘲“开局一张嘴,业绩全靠吹”。
任尔东乐了:“光靠吹也能打开市场?”
“那肯定也有回了款,腰包鼓起来的时候啊,”刘德志搓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暗示这家公司也不干净:“吃吃喝喝,礼物到位,关系才能拉近,要不然人家公司能做到全球前五?”
至于“齐南的牢饭”,任尔东想起了脑残气质的周晓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因为返点的事情讲得太直接了,经常被举报而坐牢?”
“对喽!”
刘德志抬腿跨坐在办公桌角,单手敲键盘从电脑上检索了几条新闻。
他把显示器转过来给任尔东看:“喏,齐南制药就是我们医药行业里的一粒老鼠屎。他们一个FIC(首创研发)产品也没有,只会钻专利漏洞做me-too药(仿制药)。销售团队更是anarchy(没节操无底线),直接给医生提供高比例返点政策,年年都有因商业贿赂被抓进去的。”
任尔东点了点头,讲述了今天下午在乾海医大二附院的所见所闻。
对周晓鹏的行为,他至今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也太赤裸裸了!”
刘德志开个玩笑:“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游泳池里撒尿的很多,但站在岸上往里尿的,他们齐南药业独一份!”
任尔东击掌赞叹:“好比方!”
不过他马上发现,刘德志说完这些就闭嘴了,好像沉浸在新闻里忘了说话。
为了继续套问内幕,他就只好再次开口:“那‘特里克斯的腿’呢?”
“哈哈,忍不住了吧?”刘德志坏笑着看过来,用端着咖啡杯的右手伸出食指指指点点:“我就知道你小子其实对这个最感兴趣!”
任尔东轻抬下巴,送上男人都懂的笑容:“是女代表那个的意思吗?”
“兄弟你邪恶了啊!”
刘德志忽然收敛笑容,认真地解释起来:“虽然不排除有个别那样的,但据我所知他们是真的靠勤劳发家致富的。”
前面三家公司是按照季度考核,只有特里克斯是按月考核。
这就要求特里克斯的代表必须学会管理库存,也就是业内常说的“压货”——甭管医院能用多少,先把大宗药品送进药库,完成当月销售指标再说。
所以特里克斯的代表不在“压货”路上,就是在消化库存的路上,他们一天要跑很多家医院,拜访门诊医生,拜访药剂科主任,拜访分管院长,马不停蹄累得跟生产队的驴一样!
任尔东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公司的特点是什么?”
他才不信什么“纯学术”的鬼话,就是希望引导刘德志讲点有关“终身提成制”的内幕。
可刘德志的回答却是:“我们啊,在合规的框架内,博采众家之所长。”
他扒开百叶帘看向办公区,骨科事业部的三位精英就是从雅宁、梅洛伊和特里克斯挖来的,都是经验丰富可以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
乔建彬,32岁,英文名Jorge。他曾在雅宁公司干过5年D级普通医药代表。科室会汇报会拈手就来,课件早已倒背如流,产品的市场开发进度,客户对产品的品牌认知,就没有他考虑不到的。入职TPC后连续三年被评为客户心中最信任的医药代表,已经火速晋升成了B级医药专员。
朱静姝,29岁,英文名Julia,从特里克斯挖来的。她身材好、颜值高,具备独立开拓客户的经验,不仅每月都按时完成销售指标,还追求给到客户最佳体验,超越顾客需求的服务,目前为C级高级医药代表。
鹃姐,34岁,英文名Barbara,来自梅洛伊的八卦大神。虽然容貌普通了点,年纪大了点,可是她穿着精致,交友广泛,人脉关系特别复杂,上到行业政策下到医院八卦,就没有她打听不到的,连竞品对手都找她打听消息,目前同样为C级高级医药代表。
任尔东是骨科事业部唯一的新人,目前的职级是E级,实习医药代表,主要工作是跟着三位大神跑腿打杂,学习维护客情关系这些基本功。
这不,刘德志给派的新任务就是:“明天跟着Jorge去老年病院,那里可是我们经营多年的Core-Market(核心市场),千万业绩的基本盘,骨科主任和各位值诊医生都是老朋友了,你先去混个脸熟,以后少不了去那边跑腿。”
任尔东从办公室出来,咂摸着刘德志那句“博采众长”,心中已有计较。
他先跟乔建彬约好了明天一早的碰头地点,然后急不可耐地跑回住处打电话,向吕焱侠汇报工作:“主任,你派我来TPC卧底的决定可真是太英明了,这家公司可不光是‘终身提成制’的问题,简直是五毒俱全!”
电话那头,吕焱侠却当头一盆冷水:“你怎么还用这个号给我打电话?今天上午正说着话突然挂了,是不是你同事又折回去撞见了?”
“嗐,别提了,当时可把我吓到了,”任尔东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她非要问我在跟谁打电话,我又不好硬拦。幸好主任您经验丰富细致入微……”
“你呀,真是太不小心了,一点做卧底的警惕性都没有!”
吕焱侠埋怨着,先给他定下只打电话不发信息的规矩,还约定了接头暗号:“如果接打电话时身边有外人,只需接通后喊一声‘大姨’,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好好好,我在通讯录里给您备注上大姨,这样就算被他们查手机也没问题了。”
任尔东答应着,补充说如果是自己主动与她联络,一定会先开口说话,否则像今天这样就是被人怀疑了。
两人把各种必要的联络方式约定好,吕焱侠才问他今天的收获如何。
任尔东转述了刘德志的话,并且通过分析朱静姝日常工作表现,断定本部门就有各种违规违法行为。
“证据呢?调查新闻得用事实说话,刘德志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录音了没有?没有?那人家回头矢口否认,反咬你造谣怎么办?”
任尔东后悔得直拍大腿:“唉,对啊,我怎么就忘了偷拍下来呢,主任我明白了,明天Jorge带我去老年病院拜访,我会多留证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