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风刷刷作响，卷起沙尘蒙了窗户一层灰，天气瞬间阴了下来，遮住了白云与耀眼的阳光，铺天盖地般朝他们头上压下来。
两人都在对峙。
气氛紧张到可怕。
平淡如水的脸庞下时刻提着心不敢放松。灼灼目光都想从对方眼中看到破绽，这个时候，呼吸好像也成了一种罪过，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震撼的心跳在提醒两人之间沉默的战役。
茶杯里鼓出的小水泡也选择熄了声，静止在茶杯里，水在不知不觉间凉透。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方盼楠在等，张老板在等。
有人等结果，有人在等支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豆粒大的水滴砸在窗户上，进而密集，形成无数个水柱融合在一起，洗刷了灰尘，模糊了外面景象。
下雨了呢。
方盼楠感受到一股凉意，后背立马通体冰凉，毛孔瞬间张开，给汗毛提供了地方，如训练有素，站成一排的兵，全都立在了表面。
“方盼楠…是吗？”
张老板徐徐开口，雨水的侵扰下，声音嘶哑难听。
方盼楠颔首。
“你私自做主，就不担心合同终止报废，被万豪集团追究责任吗？”
“我想张老板这话从一开始就说错了。并不是我有这个权利做决定，而是公司用项目来选择合适的人。”
张老板无奈苦笑，“我真是第一次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以后会有更多接触机会。”
张老板起身，坐得太久一时起来时推拿有些站不稳，他的目光移向了外面，沉闷的天气和他现在心情一样糟糕。
“我会让公司重新拟定一份合同。”
方盼楠稳住激动的心，克制惊喜带来的颤抖，伸出胳膊，“张老板，期待与你再次合作。”
张老板看着眼前那只手，顺着胳膊移向方盼楠，他分明读懂了那眼中兴奋和得逞，却只能哑巴吃黄连，必须生生自己咽下去。
“哼！”
他看都不看，直接转身走人。
方盼楠摸了摸鼻尖，略显尴尬，等人走后，才收回胳膊，脱力般坐回了位置。
大颗大颗的冷汗才敢掉下来，压出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狠狠打了自己两下，痛感袭遍全身，活着的气息才重新落回身体里。
下午不是忙碌的时间，多数人因为下雨的关系懒散坐在位置上发呆，他们既享受下午带来的懒惰，又痛恨下雨带来的不便，正巧今天没什么事，几个人围剿在一起互相嚼舌根。
孙萌萌就这样突然闯进了他们视线。
浑身湿透，跟泡在水里一样，雨水不停歇地往下滴，脚边形成了一处小水洼，脸上服贴的妆容此刻晕染成调色盘，头发粘贴在一起，一缕缕粘在脸上，若不是白天，一定会有人大喊一声‘有鬼！’
“萌萌？”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你这是…”
她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表情，却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带的那种悲戚，好像经历了什么摧残身心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绝望。
其他人再不敢问什么，害怕真是遇到了什么伤害孙萌萌自尊的事，便招呼了几个人领着孙萌萌去休息间换衣服。
叮——
电梯门又一次打开。
方盼楠衣着鲜亮，扬着沾沾自喜的笑容走了出来，大雨没有留给她一点狼狈，全身几乎没有淋湿的地方，唯有额间几缕碎发粘在脸上，有那么点稍稍不如意。
她一眼就看见从休息间被人搀着出来的孙萌萌，面上狂喜，小跑着跑了过去。
“萌萌，你没事吧。”
孙萌萌在听到这句话，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灰白，身上不由自主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其他…
所有人都在关心孙萌萌情况，唯独方盼楠。
她正沉浸在自己刚刚那场战役里无法自拔，恨不得立马让在场所有人都在恭贺她。
“你跟我来。”
孙萌萌拉住她胳膊拽到了楼道里。
“诶，萌萌，你干什么？拽疼我了。”方盼楠揉了揉手腕，看着楼梯间疑惑，“你拽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那里说吗？”
“……”孙萌萌撕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张老板那边的项目负责人换到你了？”
一听是提这个，方盼楠两眼都放光了，脸上写满了自豪，“你怎么知道的，萌萌，我告诉你，张老板就是欺软怕硬，我不过是拿住他弱点吓唬了吓唬，他就直接投降。对了，他没拿你怎么样吧？要是他敢在再对你动手动脚，就跟我说，我保证…”
啪——
响亮的耳光震彻了整个楼道。
方盼楠一脸不敢相信，“萌萌…你打我做什么？”
“方盼楠，你知道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
孙萌萌怒斥，通红的眸子如泣血一般可怖，身体因为强行克制抖擞不停，暴怒差点让她失去理智。
方盼楠也火了，“什么叫我干了什么！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事情经过，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白帮你了。”
“我让你帮了吗？！你在这里多管闲事什么！你明明知道张老板那里的合作一直都是我跟着，从跑下来第一次签合同到现在，都经由我手，你莫名其妙闯进来，连哄带骗抢走了我辛辛苦苦拼出来的项目，你又是什么意思！你是故意跟我作对，好彰显你有多大本事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方盼楠不敢相信，“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你解释，你听好了方盼楠，你知道这叫什么行为吗？这叫撬活，还是当着我面撬。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也就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了，可偏偏这个人是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孙萌萌眼眶里蒙了一层水雾打转，随着情绪到达崩溃的终点，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掉在衣襟处，“可…偏偏这个人就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你凭什么这么做…”
时间凝滞在这一刻。
不止孙萌萌，方盼楠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帮了倒忙，“我…我就是看不惯张老板那样脾性，担心他对你做点什么，才…会去把他单独约出来想要警告他一番。”
“警告？”孙萌萌冷笑，“警告会把项目负责人这个头衔改到你头上？方盼楠，你不要在这里自欺欺人了，但凡你要是想要，跟我说，我都会毫无怨言让给你，咱俩什么关系，从出了大学校门就在一起创业，什么样的酒桌没上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无赖没碰到过…你现在来跟我讲你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你让我拿什么来信你，我又怎么敢信你！”
“你…什么意思？”方盼楠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又不理解这件事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孙萌萌，你在怀疑我？你以为我想跟你抢这个项目？”
“难道不是吗！”
孙萌萌如此肯定，鄙夷之情流露出来，狠狠刺瞎方盼楠的双眼。
方盼楠脸霎时白了，从最开始的无法相信都现在确定无疑，或许她想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但此时此刻，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确确实实压在了她头上。
她无话可说。
“方盼楠，怎么不解释了？是不是无话可说了。我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好心好意帮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好，那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就别当朋友了，在职场上，我们就是敌人。”
一道炸雷劈了下来，方盼楠萦萦着泪光摇头拒绝，“不、不是这样的，萌萌，这样，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处理，那我再去找张老板，让他把负责人再改回你，好不好？”
“方盼楠，你当这是过家家，你想改谁就改谁？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了，思想长大点好不好！”
“可是…”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在计较这份工作被你抢到手了吧。”
方盼楠看着她不知所措。
孙萌萌彻底失望，扶着有些发疼的额头，神虚无力地开口，“方盼楠，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就这样吧，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她用力甩开方盼楠拉过来的胳膊，一个踉跄，方盼楠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嘶…”
方盼楠一声痛呼，孙萌萌迈出的步伐止在原地，控制住自己想回头去拉人的欲望，决绝离开了楼道。
“萌萌…”
方盼楠徒留在原地，望着手心空无什么也抓不到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指间里流失掉，她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看到了，却又模糊着不让她去发现。
手心渐渐湿润，潮湿黏腻的手感从指缝里渗透下去，积成了一个小水潭。
“唉…”身后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一张干净的纸巾出现在方盼楠眼前，“怎么又哭了？你上辈子是孟姜女吗？也要效仿哭倒长城？可是我这里可不是长城，你要是把集团哭倒了，正好我也用这个理由好好放个长假。”
方盼楠并没有接过纸巾，头发遮住半边脸，看不清情绪，“沈南洲，你是专程过来笑话我的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子，亮面的黑皮上落下了几滴不知名的水珠，沈南洲蹲下来，清冷淡漠的嗓音对这副样子一点也没有同情之心，“是，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又弄出什么可笑的事情来。”
方盼楠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暴怒，手下用了全力…
啪——
沈南洲脸上出现了清晰的红掌印，身体也因为重力关系跌坐在地上。
对面怒气冲冲看着他，脸上憋出一股红晕，脖子因为气急剧烈凹凸，骤然发出的全力让她此刻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吁吁喘粗气。
沈南洲冷笑地擦掉嘴角咬破的一丝血丝，敛下眸子，“方盼楠，你就只有对熟人才能下狠手的本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