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案首,不啻于一份荣膺。
当下。
周围的人也听到这边的交谈了,有人大喊:“案首是贾神童!贾琮!”
“看来祁玉屈居第二,这幽燕第六子的名头,怕是要放到贾琮头上了。”
“再大也大不过幽燕第一人,第五的罗奇才可是秀才功名呢。
想要再进一步,那也得举人才行,唉,乡试也是今年同考啊。”
“听说那罗秀才与贾琮才打了赌,若是贾神童十二岁中秀才。
罗讼棍宁愿革掉秀才功名,若真是十二岁高中,我大楚岂不又出一个少年秀才?”
“是啊,记得本朝最年轻的秀才,是当年赵衵创下的十三岁.......”
“考卷是要发还的,待会我们去观摩观摩贾神童的文章。
说不准咱们明年就中了,真是的,人比人,气死人。
国公府之后,年纪轻轻,就抢了案首,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本事贾神童把府试院试也一道拿下来,来个小三元,我就五体投地服他!”
“对!”不少人羡慕嫉妒。
贾琮正打算离开,人群中看榜的一位老头,忽然倒地发抖。
口吐白沫,他孙子连忙扶住了他。
有旁人感叹:“城北的杨大爷啊,考了大半辈子,硬是过不了县试.......”
“唉,科举之道,难于上青天!”
“应该是科举之弊端、之荼毒,不亚于秦始皇之焚书坑儒。
先秦之人怎能想到,儒道贻害无穷、害人不浅。”
周六合轻声道:“景之兄,在下先行一步,单留家母孤苦一人。
我实在放不下心,待有空,欢迎景之兄前来做客。”
“请便。”
贾琮点头,话音刚落。
就有门子迎下来,神态恭敬许多:“贾案首,县尊大人有请。”
哗!
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众目光哗啦啦看过来。
无数双火眼金睛盯在贾琮身上。
........
永昌门东的家宅。
罗奇才沉着脸问:“那贾景之果真中了案首?”
“是的,二月初考的县试一场一天,十八日就张榜公布了。”
罗通小心翼翼地躲避那双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今儿全城皆知了,连祁玉都屈居第二。”
“混账!”
罗奇才咬牙大怒,把书本劈头盖脸地扔过来。
罗通赶紧溜之大吉。
罗奇才脸色阴晴不定,暗暗揣测:“不妙!县试案首必取秀才,此乃不成文的规矩。
冯禄敬酒不吃吃罚酒,不顾罗某的威胁,那贾景之怎么可能有如此制艺?
若真照这般下去,府试在西路厅,是同知沈郜主考。
院试又是可恶的陈东生.......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想通此由。
罗奇才又朝门外呵诉:“罗通,滚进来!”
门外瑟瑟候着的罗通露出半个头:“爷有何吩咐?”
“给我研墨,我要打通几个人的关系。
还有,贾琮的文章可有传抄出来?”
“有。”
罗通忙递进来。
罗奇才看完那篇几乎毫无破绽的八股文。
平心而论,府试、院试都能过。
他脸色愈发难看:“怎么可能?!”
........
........
京师西城,荣国府!
春风缓缓拂荡街边店家的幌子。
几个报子从宁荣街走马下来,一阵敲锣打鼓,径直走上正门台阶。
“捷报、捷报!贵府公子中了宛平县试案首!”
“去去去!谁?”
赖大立刻领着几个奴才挥赶,随后又摆了摆手。
疑问道:“你说我家公子中了案首?可也没听过谁去参加县试的。”
赖大是赖嬷嬷的大儿子,荣国府男性大管家。
赖家是贾府家生奴才,几代为奴,家中花园虽比不上大观园。
豪奢却超越贾府非嫡系族人不知几倍。
因此,赖大儿子赖尚荣,又有贾府开恩将其赦免奴籍。
放出去,没过几年,便要外放知州了。
但这知州并不是考来的,而是贾政从中疏通了关系。
如此豪奴。
贾宝玉有次外出见面,都要行礼问候。
包括林之孝、周瑞也是。
故此,一般等闲人,赖大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虽也听说大老爷一房的贾琮求学去了,却没听见去参加县试呀?
因而赖大便认为这些报子是来胡闹、讨赏钱的。
毕竟贾府上下的老少爷们,有些什么花花肠子,他比谁都清楚。
“没错,就是荣国府!宛平县衙的亲供写得明明白白,我们有凭证。”
国公府门前。
那报子自然也不敢放肆,连忙拿出一份帖子:“贵府大房公子,姓贾讳琮,可是?”
赖大转眼想明白后,本来还不太耐烦,此时闻言又一愣。
旋即吹胡子瞪眼,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县试案首?是琮三爷?!”
宛平县衙花厅。
刘知县邀请了贾琮、祁玉等几位头名的童生。
从此以后,贾琮等人就有了“童生”的称谓。
三道童试没有考过关,活一百岁也是童生。
自此之后。
刘华也成为了他们的第一位座师,在官场中亦有了师生之谊。
花厅之中不免推杯换盏、吟诗作对、行酒令一番。
在这其中祁玉对于结果是很意外的。
他自幼出名,滋生傲气,也有骄傲的资本。
但他并不会生出无故的怨气。
贾琮的县试闱墨,他也瞧过,确无破绽可寻。
待曲终人散。
刘知县唯独留下贾琮一人,摒退左右,厅房刹那清净。
贾琮率先开口道:“刘老师是否前途隐忧?
今年考课,学生尝闻办事不力。
老迈、贪污者,会降级、免职。
学生非是恶意揣测,恐罗奇才借考功司之手.......”
每逢子、午、卯、酉之年,就是朝廷举行乡试之年(省级考试)。
对于官员来说,亦是官员考课之年。
考课乃是对官员政绩之评定,关乎其前途命运。
于是,众多地方官都会战战兢兢、送礼求人。
因为,这决定了他们的士途!
“本官有治河功绩垫底,又有你这么个大放光彩的学生......”
刘华顿了顿,沉吟道:“你道本县为何不担心?
因为,本县已经打通了总督大人......”
于朦胧是直隶总督,同时兼吏部侍郎,是考功司郎中的顶头上司。
难怪刘华并不担心,原来他的底在这里。
但于朦胧和陈东生关系不好,这张复杂的关系网。
让贾琮感觉有些混乱:官场,真是一团糟糠。
贾琮之所以主动点破,一是两人合作过。
二是刘华不算清官,但至少会办事。
三是披上了这层师生之谊的外套,便是朝廷潜规则,推也推不掉。
反观刘华坦诚相待的态度。
其一,这个门生未来可期、可以守望相助。
其二是,贾琮背后的四大家族势力.......
“是学生多虑了,老师是否看过近期邸报?
吏科都给事中有没有动本弹劾秦老师?”
刘华满意的看着这个门生:“已阅过了,吏科弹劾了秦郎中。
说他‘老迈昏溃,力不从心,难堪再用’。
据闻秦郎中上了自辩折,请求告老还乡。
但朝廷尚未批下来,本县不得而知......”
贾琮将温酒一饮而尽,看不出内心波动,嘴角却着冷意。
刘华眉头一皱,告诫道:“四月府试、六月院试、八月乡试。
这一年你可以连连再战!平步青云!切忌不可分心。
一旦进入翰林清要,你还怕没有说话的地方吗?”
贾琮冷静了下来,恭敬地点头:“老师教训的是,学生远游日久。
家中那边催得紧,这就辞行了。”
二人简单商议一阵,出了县衙。
同知厅不便去拜见,实力才是基础与根本。
县府院三级考试,每年都会举行。
乡会殿后三级,乡试子午卯酉,会试辰戌丑未。
每三年举行一次,遇到新皇登基、万寿才会加恩科。
也就是说,贾琮今年至多能够考到乡试。
明年才能参加会试、殿试,而且前提是一路过关战将。
府试一般由知府主考,顺天府则是例外。
包括其他直隶州、厅也是一样,西路厅由厅同知主考。
今年四月府试,主考官是顺天府西路厅的同知沈郜。
院试由学政主考。
可以这么说:三道童试的真正主宰,其实是朝廷派出的学政。
学政职责如下:第一巡查本省所有府学、县学。
巡视学风、生员是否举止不端等。
即便你是秀才,学政也有权力剥掉你的功名。
第二举行科考、院试,提拔生员。
第三举行乡试之前的岁考、录科、录遗。
通过了岁考科考,才能正式参加乡试。
科举这条路,历来的王朝都是十分严密的,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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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中了县试案首的消息,经由报行之人通报讨赏钱。
没多久便阖府皆知,如旋风一般,传遍贾府。
主仆三人骑马转道宁荣街。
贾琮疑惑道:“达华,你那日果真见了马贼?”
“是啊,俺从骗人。”
曹达华一拍胸脯,信誓坦坦:“马贼上马为贼,下马为民,一般人看不出来。
也就俺走南闯北,能分辨一二,那伙马贼的首领是太行山的女王.......”
“放屁,一天尽胡吹倒喝,我怎么没看见有马贼!”
铁牛立刻跳出来驳斥他。
“信不信跟你没关系,琮三爷是信俺的。”
“你......那你仔细说说,那什么山贼女王是如何进城了的?”
“俺可没说过有进城。”
“好了,都消停点。”
贾琮发话,两人才停止争辩。
西府西角门前下马,看着两座石狮子、守门的小厮。
抬头望向发亮的“敕造荣国府”牌匾。
贾琮怔忡出神:“外出游学几月未见,仍是冠盖满京华,鲜花著锦、烈火烹油......”
荣国府大总管赖大迎出来:“琮三爷回来了,大老爷叫小爷洗漱后去拜见。
一并也去老太太、二老爷那里请安。”
他回来之前,是传过信的。
这些有辈分的家奴,比起辈分低的主子还要尊贵。
如赖嬷嬷,贾母都会赐座,而实际上。
赖大之子赖尚荣,后来也是一只白眼狼。
贾政是一个失败的上位者,无论是对待贾雨村还是赖尚荣的事上。
他在识人之明上都很失败,不会看人的上位者。
无疑是不合格的,会被官僚体制所淘汰。
“有劳了。”
贾琮微笑着打招呼。
对这些家生豪奴没礼貌,也会被认为没教养的。
贾琮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露出把柄给人抓。
等他有了话语权,捏住他们把柄,还会怕他们么?
毕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与赖大等几个下人打过招呼,并未引领他进去。
作为总管,赖大也是很忙的,繁琐事多。
不过,赖大会还是智取地派几个奴才牵了马。
贾琮一路穿过外仪门、向南大厅、内仪门、荣禧堂东。
回到自家小院。
曹达华掩饰不住的咋舌:“俺滴娘唉!要是走完国公府每一条路,岂不得花上几个时辰?”
外人的确难以想象,单是从东路的贾赦院到西路的贾母院。
王熙凤、邢夫人来回,都是要做轿子的。
“爷此番拿了县试案首,咱们做奴才的也脸上有光哩!
瞧瞧,出个一趟,个儿也长高了,就是消瘦了些。”
晴雯在西厢房里间给他换衣服。
“哪有原地不长的,你瞧着不也大了许多?”
贾琮谈笑说着,目光在晴雯胸脯前一闪而过。
晴雯正为他专心整理衣襟,未曾发觉。
贾琮换过了洗尘新衣,去东路贾赦院,进两层仪门。
拜见贾赦、邢夫人,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
贾赦洋洋自得,却装出一副严父模样:“还不快去你二叔那里请安?
若不是他推荐,你也难有今日,何况,只是过了县试也算不得什么。
等你取了秀才、举人,才算你光宗耀祖,不辱祖宗门楣!”
贾琮面色淡然,安静受着,心中不以为意。
你个老腌货也有脸谈祖宗门楣?
躬亲伺候在侧的受气儿媳妇王熙凤。
强颜欢笑道:“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琮兄弟还得好好准备才是。”
贾琮视若无睹,看也不看王熙凤一眼,请安出去。
贾赦正在兴头,礼节周到也就是了,并没有说什么。
邢夫人因为儿媳妇王熙凤时常帮着王夫人,不帮她,心里恚怒,权当看不见。
热脸撞了个冷灶。
真真把个凤辣子燥得俏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臭小子!!!
便宜嫂子王熙凤,如今失去管家权力。
贾琮不必再忍让、忌惮她。
虽然王熙凤仍旧是贾母、王夫人的亲信。
但是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贾琮已经完完全全取得了贾赦、邢夫人的倾向。
从这一点来看,可以暂时达成一种平衡。
凡事畏畏缩缩、踌躇不前,岂是大丈夫所为!
他贾景之堂堂须眉男儿,又怎能受制于一妇人哉!
荣国府中路,荣禧堂东耳房以东,堂屋。
贾琮请安毕。
贾政面色复杂与王夫人在炕上对坐,之间摆一炕桌。
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也请安毕。
在左下首壁落座,金鸡公子贾宝玉依偎于王夫人的右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