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唐家西侧门。
“任官人。”看门的小厮见到任宗策跟李弦再次登门,熟识地打着招呼,“小的这就去通传。”
“不用惊扰郡夫人。”任宗策赶紧伸手制止,随后回礼说道,“听闻唐中丞生前曾把一盒梨花酥分给了他孙子,谨慎起见,可否让我们把那盒梨花酥带回去检查?”
小厮微微皱眉,似乎并不知道这事儿,但还是礼貌地说道,“待小的进去问一声。”
过了片刻,一个约莫跟任宗策同龄的少年,穿着素衣,走了出来,对任宗景作揖道,“在下唐之问,听下人说,任官人在找父亲生前给小儿的那盒梨花酥。”
任宗景回礼说道,“宗景有礼了。”
李弦跟在他身后抱着棍,一言不发。
“那盒梨花酥已经被吃完了,怕是拿不走了。”唐之问有些惭愧地说道。
听到这话的李弦,立刻紧张的问道,“小孩有事么?”
唐之问一愣,神色有些异常,看向任宗景,寻求原因。
任宗景见状,一脸无所谓地笑笑说道,“令郎正在长牙吧,入夜后,少食甜食为好。”
唐之问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劳烦官人牵挂。当晚小儿也只食了一块,第二天一大早又食了一块。他娘怕他贪吃糕点不吃饭,便把剩下的几块都分给了下人。”
“吃过的下人呢?”李弦继续追问道。
唐之问再次一愣,想着可能这小娘子就是这样的行事作风,于是对着李弦反问道,“白日里,你们不是都询问过了么?”
那就是人没事,李弦想到,李衍他们问的时候,人都是齐的。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唐之问已经起了疑心。
“敢问任官人,可是那糕点有问题?”唐之问再次看向任宗景,有些激动地说道,“可是与我父亲的死有关?”
任宗景依旧面不改色地笑着说道,“衙内多虑了。只是我们方才整理白日的搜查跟证词时,发现那梨花酥应是中丞逝世前吃的最后一个东西,又正巧听说还有一盒被送了出去,想过来确认一下,是不是那盒梨花酥有问题。”
听着任宗景信手拈来的胡话还如此合情合理,李弦不知为何,有些谨慎地看了任宗景一眼。
然而对面的唐之问,却松了一口气,说道,“梨花酥是吕校书从柳云家买来的,应当没什么问题。”
任宗景也点点头,作揖说道,“还劳烦衙内多留意一下吃过梨花酥的这几人,身体可有异。”
唐之问摇摇头说道,“那梨花酥总共也没几块,几个下人分一分,一人最多就吃到一块。这样说来,我儿子吃得最多,但他除了比往日更调皮以外,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皮实。”
“多谢唐衙内。”听到这话的任宗景拱手告辞道,“今日多有叨扰。”
“应该的。”唐之问回礼说道,“我也希望我爹的死,尽快有个结论。这么一直拖着,不仅我们家丧礼办不了,连王参知都因为这事,无辜被弹劾,官家无奈,只得让他居家办公,以安民心。”
任宗景并不接话,与唐之问客气一阵后,便带着李弦离开了唐家。
回十一斋的路上,任宗景与李弦肩并肩走着。
“你怎么想的?”李弦向办案经验比自己丰富的任宗景问道,“还觉得是谋害么?”
任宗景却依旧如之前一般,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弦摇摇头,说道,“如果唐之问的话属实,那另一个梨花酥就是没有问题的,但没有物证,我们也无从得知,那盒梨花酥是不是与唐中丞吃下的那盒梨花酥一样,馅里被塞了龙脑香。”
“若真有问题,唐之问没必要替害死他爹的人隐瞒。”任宗景也按照她的话说道,“所以他的话,应当是属实的。”
听到任宗景这么说,李弦也有些泄气地说道,“那就是我太小题大做了,一盒梨花酥而已,可能就是那天做梨花酥的师傅,顺手放了点龙脑香提香。”
任宗景却慢下了脚步,对上李弦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探案需要的就是小题大做,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微小的线索就是破案的关键。”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李弦竟然从中听出了夸赞之意,她又打起了精神,说道,“也对。那我就先好好查一下书房里那盒梨花酥里,怎么会出现龙脑香的。”
李弦想了想,如果真有个凶手借此杀人的话,那这个凶手也太厉害了。
唐中丞进书房后一直是一个人,中间还亲自把其中一盒梨花酥送了出去。
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谋害,那凶手是如何只下毒在唐中丞吃下的那盒梨花酥里的呢?
是在唐中丞把另一个梨花酥送出去之后?内鬼所为的可能不大,因为唐家的下人几乎都是被捏着身契的家生子,忠心不二。若是外人,那这人身手极其不凡,能悄无声息地躲过那么多下人,还能不引起中丞的注意,当着他的面把毒下在他的吃食里。
是在唐中丞进书房前就下了毒?但凶手为什么只在其中一盒里下了毒,他又是怎么会知道唐中丞只吃了其中一盒,还把另一盒送给了别人?又是如何操控唐中丞吃那盒有毒的呢?
两种可能性,想想难度都很大。
最最最重要的是,凶手到底下的是什么毒,才能让唐中丞以心悸之症暴毙,而不引起仵作的注意呢?
见李弦陷入了沉思,任宗景顺势假装无意地提起另一个信息,“我去太医院查唐中丞的开药记录时,还顺便查了一下所有在太医院开过养心丸的官员名单。”
“有异常?”李弦侧过头看着任宗景问道。任宗景果真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她都未曾想到要去查一下开过养心丸的官员名单。
“也不知道算不算异常。”任宗景思索了一会儿,言语间有些不确定,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只是看到了一个,在这个案件里,也出现过的名字。”
可是听完那个名字的李弦,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夜色中的任宗景,天色太暗,她已经看不清眼前人那谦谦公子的模样,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思绪却意外地很清晰。
前几日的消失,唐府公子对他的熟稔,从一开始就对唐中丞死因毫无理由的偏执,以及此刻,在未得知别的线索时,便特意去查了别人的档案。
所有的一切细节在李弦的脑海中,慢慢连成一片网,网下便是眼前这个站在夜色里的男人。
李弦已经条件反射地将长棍举起,将自己与任宗景之间的距离拉开。她已经十分确信,这个任宗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