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女人啊。”朱思柔的祖母回忆起那段往事,记忆中的画面重现眼前。
那是一个呼吸都带着白气的年底,一位十分憔悴的女子不知为何敲响了他们家的大门。是朱思柔的祖母开的门,当时她看到门口的女子身着破旧衣衫,衣袖破碎,裙摆凌乱,躯体裸露,嘴巴因为冻得紫青都说不出话来,显得十分凄凉。
朱思柔的祖母顿生怜悯之心,不忍见其受冷,便热情款待,奉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然而,当那女子从寒冷中缓过神来后,竟然坚称这里是高家,语气间透露出强烈的坚持与抗拒,甚至宣称要将朱思柔祖母等人赶出这个家。
见这女子疯疯癫癫的,朱思柔的祖父便又将这女子赶了出去,朱思柔祖母不忍,从箱子里翻出一床旧毛毯,给女子围上。谁知那女子不仅不感激,还打了朱思柔祖母一巴掌,十分激动地说道,“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
之后朱思柔祖父强行把这女子送去了官府,可府衙里的人也拿这种疯婆子没办法,就盘算着把她介绍给哪个老光棍,至少能给这疯婆子一个家。
可谁知,第二天,这女子便又找回了崔家。这次她倒是学乖了,就围着毛毯在门口坐着,但嘴里一直嘟囔着,“我是高山菊,我是高山菊。”。最初朱思柔祖母以为她唱的是什么叫高山菊的山歌,后来意识到这可能是女子的名字,她从家里出来后走丢了,于是便跟邻里打听,可是附近并没有住姓高的人家。
朱思柔祖父又想把女子抓去府衙,但这次,女子却誓死抵抗,把朱思柔祖父跟朱思柔父亲都抓伤了好几处。两人无奈,直接报官,可是年关在即,根本没人管这种小事,于是他们决定等过完年,再多找几个人来处理这女子。
可谁知,大年初一的早上,他们就发现了这女子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
“啊!那个疯婆子,我也记得!”朱思柔的小姑在听完祖母的回忆后,插嘴说道,“我有一次在外面玩,邻居家的沈大爷给我送芝麻糖吃,被她看到了。她就跟疯子一样一把抢过我的糖,扔在地上,踩啊踩,还说什么那是迷药。”
“感觉她可能是脑子有什么问题,跟家里人走丢了。”朱思柔说道。
“也可能是家里人觉得是负担,故意走丢的。”一旁的小姑补充道,“又不能干活,又要吃饭,还是个女人,如果还不能生娃的话,完全就是个累赘。”
听到这话的李弦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话。
“小姑当时多少岁?”任宗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方才的回忆他也听到了一半。
“七八岁?”小姑向祖母确认道,“我就记得是搬进这宅子的第五年。”
“那就是八岁。”祖母虽然不太记得最近的事,但久远的事情反而记得,“这宅子是庆历四年底从刘牙子手里买的,赁了天清寺七十八两的香火钱呢。”
听到这里的李弦,对上门口任宗景的双眼,微微一笑。
片刻后,除了李衍外的其余众人纷纷离开了崔家,郭云跟任宗策回了义庄,还有剖尸现场需要清扫,而任宗景跟着李弦,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李弦问道,“不会又想到一块儿去了吧?”
任宗景背着手,默默跟在她身后,笑着说道,“崔家是事发五年前才搬过来的,若那疯癫女子所说属实,而整条街又没有其他姓高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女子口中的高家,就是这宅子崔家之前的人家。”
“还真想一块儿去了。”李弦笑着回头看了看任宗景,补充道,“所以要查之前的房屋交易,就得去一趟户部。”
“所以你才不介意我跟着你吧?”任宗景也笑着说道,“没有我,你怎么进去?”言语中还带着一丝邀功。
见任宗景一切如常,李弦也莫名地跟着开心,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会因为魏国公的事消沉一阵呢,如今看来,恢复得挺好。”
听到这话的任宗景,脸上的笑停了一下,只一瞬,又恢复了昔日的样子,有些调侃地说道,“这官场都是些老狐狸,我这个小狐狸的修为,还不够啊。”
“不。”李弦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是因为你良善。”
良善?被李弦这么形容的任宗景,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以为自己在李弦这里的形象跟纯良或者友善都扯不上关系。
“以真所待之人,哪怕算计自己,你也能不计前嫌。”李弦正色说道,“海纳百川,也是良善。”
听到李弦的解释,任宗景低下头笑了笑,看来小丫头误会自己了。要不要告诉她真实原因呢?可若告诉了她,自己在她那里仅有的好形象(虽然是对方脑补的)就没了啊。
“不是我大度。”任宗景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有把柄握在他那里。”若不是魏国公给他便利让他查他亲娘的事,他也不会这么相信恩师。
李弦的脚步有些放缓,回头看了跟在身后的任宗景,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倒也不强求,开口说道,“不想说就不说。”
“可你之前说同伴之间不应该隐瞒。”任宗景赶紧问道。
“我们要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的时候是同伴,跟那个目标有关的事,才不应该隐瞒。”李弦解释道,“至于别的私事,我们又不是要同行一辈子的同伴,没必要都告知。”
听到这话的任宗景,却更加坚定了与李弦分享这个秘密的念头,于是他说道,“我亲娘是个歌姬,你也知道。跟了我爹后,一直被养在外面,后来有了我,我们当时就住在录事巷后面。五岁的一天,一群强盗半夜闯进我家,我娘把我藏进箱子后,就自己出去应对。我在箱子里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出来。出来后就发现屋里被翻了个遍,而我娘也不在了。”
“那后来呢?”李弦不自觉地追问道。
“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任宗景苦笑道,“之后五年我就被任家老管家养着,然后就是我爹跟秦氏成了婚,一直无子,便把我接了回去。”
被强盗掳走,怕是凶多吉少啊。李弦想到,但却不敢明说。
“之后我为了查我娘的事儿,就借用了恩师的便利。”任宗景回到正题,“我本在丁忧期,很多事情本就不便插手,是我恩师替我隐了过去。”所以即使他知道自己被恩师利用了,也暂时拿对方没有办法。
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户部的李弦,看了看前方的大门,转过身对任宗景说道,“人活着,所求不外乎问心无愧,你能自洽,便很好。”
安慰完了之后,她指了指户部的门,说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