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昭按照时辰提前埋伏在长顺门花园里的一棵高树之上。

龚顺和陈镖头站在凉亭中。

“门主？我们这是？”陈镖头不解。

龚顺只是冷冷瞥了眼陈镖头。

陈镖头立马闭嘴不言。

白天的时候他提出数个法子如何抓千星焕，可是都被龚顺制止了，让对方做做样子就好。

而晚上他告诉对方白长老会来，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闭嘴。

“李青什么时候回来？”龚顺问道。

“李青昨天晚上深夜临时接到消息走的，恐怕得过几日才能回来。”陈镖头说道。

龚顺没有再说话。

黑夜中，一片静默，陈镖头觉得周围越来越冷，就连四肢都有些僵住了。

突然，龚顺动了。

陈镖头忙抬起头，顺便借机悄悄动了动差点冻僵的四肢。

“参见白长老，”龚顺和陈镖头行礼。

陈镖头低着头往前瞟，这还是他第一回离那个白长老这么近，以前都只是远远看一眼。

闻人昭蹲在树上屏息敛气，只见来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人，身后还跟着五个护卫。

见那些护卫们的走路身形就知道都是好手。而且他们以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将白无道围在前方，既不影响对方走路，又绝对安全，无论哪个方向出现刺客，都能第一时间反击。

那白无道的气息很奇怪，虚虚实实，飘飘渺渺，走路没有声音，身形消瘦偏高，而且还戴着个毫无装饰的白色面具。这但凡换个普通人要是在夜晚看见，没准以为碰见鬼了。

“你抓到千星焕了？”白无道的声音很哑，有一种又老又年轻的感觉。

闻人昭蹙眉。

看对方的身形还有外露的皮肤，都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感觉，可是听声音，又有一种已经很苍老的感觉。但对方若真的是所谓的白煞，应该年纪只比她大一些才对。

“正是。”龚顺垂头。

“人呢？”白无道淡淡的，听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把龚顺这个长顺门门主放在眼里。

龚顺唇角一扬，抬起头看向白无道微微一笑。

白无道没想到对方居然突然笑了一下，刚心生不解，下一刻就眉心一跳，与护卫们一起转身。

他们身后，一个黑衣女子从黑暗中走出，眼神冰冷，目光如刀。

“属下恭迎主上。”龚顺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高声道。

陈镖头听见这句话心头一惊。

刚才在闻人昭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怀疑对方就是昨晚逼问他的那个人，即使他昨晚没看清对方的脸，可是气息……是同样的危险，就好像黑暗中的一条毒蛇。

闻人昭没心情理会龚顺的小心思，她此时紧紧盯着白无道，只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害死千星凡的幕后真凶。

“闻人昭……”白无道居然一眼就认出了闻人昭，他冷笑一声，偏头道：“你敢背叛我。”

“谈何背叛？”龚顺站直负手，看着还真像个正派人士，“我不过是弃暗投明罢了。”

白无道：“……”

连陈镖头似乎都震惊于对方的不要脸。

闻人昭注意到白无道说的是“背叛我”，而不是“背叛轮回宗”，似乎对于他而言，虽然身为轮回宗的长老，可是却并不在意这个门派。

“闻人昭，绣衣使的闻人大人，实在是久仰大名，”白无道看向闻人昭，笑了一声，声音却满是不屑。

“对于白长老，我也是久仰大名，”闻人昭轻眨了下眼睛。

让白无道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猛兽锁定，他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我们不过是抓几个小贼，京都的事情和我可没关系。我可是才成为轮回宗的长老。闻人大人，怎么，想抓我吗？难不成绣衣使也是个屈打成招、喜欢搞连坐的地方？”白无道看起来有恃无恐。

闻人昭看起来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她眼也不眨和白无道对视，一字一句道：“千星凡闭关前，你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白无道眼皮一跳，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他一下子被闻人昭的笃定给惊了那么一瞬。可是一瞬后他就明白对方在炸自己，立刻收敛心中所想。

只可惜，闻人昭是绝顶高手，他一瞬间的气息变化已经被她感知。

“果然是你，白煞，”闻人昭的声音极冷，在这样的夜里更是仿佛能把人的骨头冻碎。

一连两个试探，还都那么笃定，仿佛对方已经掌握了证据，这让白无道都有些猝不及防。

其实这就是闻人昭在炸他，在试探。

而事实证明，闻人昭也没有想错。

白无道就是白煞，就是那个夜见千星凡的人。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很年轻，但是没关系，我会搞清楚的。”闻人昭缓慢抽出自己的承影剑。

高手即使只是拔剑持剑也是很有讲究的。

很少有人像闻人昭这样，就连她也是一反常态，提前把剑拔了出来，持剑而立。

白无道之前只是听说过闻人昭的名头，心中也觉得不过是朝廷中人夸大，以给武林中人压迫和威势。

可是这一刻，看着持剑的闻人昭，他突然没来由的开始心慌。

白无道能活这么长时间，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对危险的感知和敏锐度，让他能无数次提前规避风险。

而面前的闻人昭，对方的眼神，是绝佳的用剑高手的眼神。

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持剑动作，白无道漫长的一生中也只寥寥见过几次罢了。而每一次，都会带来无穷的杀虐。

“上，”白无道咬牙道。

四个护卫以独特的角度一拥而上，俨然步伐之间隐藏了阵法。

而剩下一个护卫则保护在白无道身边。

闻人昭看着似乎将自己上下左右都包围住的四个人，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寒冰在空中隐隐成型。

闻人昭动了，她的剑很快又很慢。

快，是因为众人看不清她舞动的剑身，只能看见内力所带，让剑尖在空中每一次挥动，都留下一抹蓝色还带着寒气的流光。

慢，是因为他们清晰看见了闻人昭每一次的剑尖划过那四个护卫喉咙的场面。

闻人昭再次持剑而立。

身后，四名护卫的尸体重重倒地。

若是熟悉闻人昭的人看见这一幕都知道，她动怒了。

闻人昭这个人其实很少动怒。绣衣使的人也都知道，即使闻人大人平时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板着个脸，可是对方其实心地善良、待人友好、喜欢救助弱小于危难之际。

可是这一刻，闻人昭怒了。

高手一怒，血流千里。

白无道下意识后退一步。

在对方的身后，他似乎看见了尸山血海。

这也是为什么在高手打斗时，普通人要站得远远的原因了。

因为高手们在动手的时候，释放的气息甚至都会让一些内力、心智、武功不如他们的人，看见一些幻象。

“接下来……到你了。”闻人昭慢慢抬起头，眼神如孤狼一样死死锁定猎物。

见白无道沉默不语，似乎在盘算些什么，“还不打算说吗？现在不说没关系，等我抓到你了，你自然会乖乖开口的。”闻人昭道。

“闻人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明白。”白无道的声音比之刚才要软了一些。

只可惜闻人昭还是那么看着他，光是眼神就让他无处遁形，就好像他的全部秘密都已经被对方所知晓。

他现在深刻怀疑轮回宗那些情报都是假的。什么闻人昭是绣衣使里最好说话的一个，只要笑脸相待，对方会愿意给你一条生路的。

眼前的闻人昭就好像终于褪去了那层伪装的皮囊，露出了真正的嗜血本质。

“想杀我，怕是没那么容易。”白无道咬牙道。

“出手吧。”闻人昭以刚才白无道的不屑语气在此刻回送他。

三人瞬间打在一起。

白无道武器竟然是一副精钢拳套，刚才他一直负手身后，所以没有被注意到。即使被注意到，也只是以为不过是一副普通的手套。可是此刻，他的手套上面的鳞片犹如活了一样，片片竖起，只有被打上一下，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而闻人昭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只上了四个护卫，留了一个护卫在白无道身边。

因为在打斗过程中，对方就好像是白无道活了的影子，又像白无道的镜像，每一次出手，如影随形，武功奇特，都在意料之外。

这样的武功叫做“随影”，闻人昭之前只听师父说起过。没想到还真的能看见。

三人的打斗动静不小，飞沙走石，更是直接从城内一路打到了城外密林。

周围早已经掉光叶子的稀疏树枝全都挂满了寒霜，好像寒冬已然降临。

白无道与影一越来越勉强。

他借着影一挡在他面前时喘了口气。

反观对面的闻人昭气息平缓，眼神冷漠，俨然还没有用出全力。

闻人昭见白无道想休息，岂能如他所愿。她直接一脚踹飞影一，一剑刺向白无道。

白无道大惊失色，下意识右手一掌拍出，和闻人昭的剑身对上。

影一在闻人昭身后腾空而起，一掌拍向她的后心。

闻人昭见到白无道这一掌居然冒着寒气，似乎和自己内力一样又不一样，她翻身一转，一剑划伤白无道手掌的同时转身，右腿狠狠下劈在影一的肩膀上。

对方被重重打倒在地。

闻人昭站定，看着剑身上被白无道所拍的地方还留着些许寒气。不过这寒气不像是她这种内力所带，更像是后天故意练就的，甚至还隐隐泛着带毒的蓝光。

“老不死的……”闻人昭想明白什么，一甩剑身，上面被白无道留下的毒就结冰掉了下来，她转身盯着白无道，“当初一门关抢夺唐家雪莲药材的，原来就是你。”

这股寒气很特别。

闻人昭曾经因为她内力也是寒属性的，所以试过唐凛的脉。对方的寒毒很奇怪，非常奇怪，所以也很特别，让她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气息。

而刚才白无道下意识使出了一直没用的功夫，才让她一下子认了出来。

白无道没有说话，他此刻喘着粗气，右手紧握，以此想缓解已经被闻人昭的剑震麻的右手。

他甚至能感受到道道寒气顺着他的胳膊往上蔓延，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手臂开始慢慢僵住了。

“二十年前就二十多岁，现在恐怕早就四十多岁了吧。”闻人昭面向白无道，看起来已经不把地上想勉力站起的影一当回事了，“以前就听说你喜欢研究什么长生不老之术，看来也算有一番效果？不过你这掌带寒毒，原来是自己瞎练的啊……怪不得你的内力虚虚实实，呼吸也不顺畅。”

“闭嘴。”白无道怒吼。他快速点住自己右臂的穴道，以此减缓闻人昭的内力带给他的伤害。

“你内力可能确实本就有些寒气，属冷，但是还不到可以外放的地步，于是你就胡乱地练，甚至为了威力巨大还想加上毒，但是毒入肺腑，你又练岔了，阴错阳差居然还真的活下来了，不知道中间你又胡乱练了什么，搞得现在武功不高不低，内力不阴不阳，连人都是不人不鬼的，只能借些阴损手段来对敌，我说的对吗？白煞？”

“只是我好奇，当初为什么血影门覆灭你不在？”闻人昭还真的故作思考的样子。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终于成功止住了右臂的寒气，白无道站直，眼中似有一抹暗光闪过。

闻人昭心生警惕，这倒是意外，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再提高内力，看来还是有后手。

“当初血影门的白煞是你，如今改名换姓成为白无道，害死千星凡的人也是你。当年抢夺唐门药材，给唐夫人下手的人还是你。白无道，你死定了。”闻人昭身上的杀意再不加掩饰。

她必杀白无道。

不为大义，不为武林，只为了千星凡。

她说过，她一定会让幕后凶手跪在千星凡的坟墓前磕头认错。

“那就来试试，”白无道声音变得苍老，脊背佝偻，就好像整个人瞬间被抽走了一半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