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能这样做！”拉尔夫·埃德蒙多维奇·威克诺琴科，这位俄罗斯移民的儿子，演员出身的商人，奥斯蒂利亚全国最大的电影公司“世纪影业”的老总，此刻正站在汉克的办公桌前，正用他那略带俄国味儿的口音，激动地对着汉克喷着唾沫。

汉克不由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

“她是这部新剧的台柱子，没有她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得重来！”

汉克依旧不为所动。

“求你了！”拉尔夫见对方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又一次开始哀求道，“求求您了，为她网开一面吧！”他已经不止一次说出这句话了，但每次都未见成效。

“就像上一次为了玛莲娜·古德曼那样！”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不行。”汉克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了这句话。“况且，玛莲娜那次只是非法敛财，又是初犯，跟爱娃的情况完全不同……”

“哦，得了吧！你连对我都不肯说实话吗？你们的目的我可清楚的很！要是真为了贿赂警官这件事，你们早在两年前就该抓她了！”拉尔夫的声音又变得急躁了起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艾格哈特先生！求您赏给我们这些小商人些仁慈吧！我敢保证，只要您饶了她，我的旗下其他的艺人都供您差遣！实在不行我现在就打电话，找一个没有档期的明星……”

“你在说什么？只不过是昨天才有一封举报信……”

“举报信！哈！就是这样！”拉尔夫现在的语气可以说是有点癫狂了，“每次一出点大事，就会有这么一封举报信……谁不知道内务部总局的监察部只有那么几天是营业的？一名高官有了丑闻，马上就抬出去个小丑挡祸！我还不知道么？我可是在美国和苏联都呆过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汉克也站了起来，朝着拉尔夫喊道，“你不要在这儿瞎说些有的没的！”

“我胡说？那么报纸呢？你看看，‘沃尔夫堡市中心发生小规模群众斗殴，目前事件已平息’！这也叫我胡说？！”拉夫尔扯出《狼都日报》，头版“圆满完成：奥斯蒂利亚的国庆”占据了几乎一页的篇幅，只有底下豆腐块儿大小的位置报道了当天的骚乱。

“这两件事根本没关系！”汉克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冲着拉尔夫大喊道。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一点没底气，毕竟还算有点心虚的。“你怕是急昏了，净说些疯话！”说罢，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拉尔夫也稍微平静了一些，他弯下腰，近乎是趴在桌子上地对汉克哀求道：“您行行好吧！我们这次的主要投资方可是派拉蒙影业……是美国人，您不会不知道的……我知道，我也讨厌那个婊子！她差点儿害得我妻离子散，我绝对比您还恨她。但她也是个‘EVA’，勾搭上了派拉蒙的某个‘元首阁下’。这部电影花了太多经费，我实话跟您讲，我们已经买好了奖项——不论是演员的、还是导演的——您不能让这些都打水漂啊！”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不行！”汉克紧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他脑袋疼得快炸了——请相信我，各位亲爱的读者。如果您也有幸（或者说，不幸？）从早上七点半起就被一位时而软磨硬泡时而歇斯底里而您又不能直接把他赶出去的男人堵在办公室里直到下午，那么您也会有这种感受的。

如果是其他的人，汉克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待。

“您再想想……这样一来我们要赔给美国人一大笔钱！”

“不行就是不行，别说美国人，你就是把威尔克特先生和鲁谟克斯先生一起请来为她求情也不行！”汉克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总统和党主席来了，这事儿他们也要听我的！”这话倒是事实。

“那这个呢？”拉尔夫又从支票簿上撕下了一张支票，在上面写上了一串数字。“您总不能连它的面子都不看吧？”自从他买来这本支票簿以来，今天还是它被用得最快的一天。

“不行，这次不同以往……”汉克盯着支票上那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动心的数字，暗暗咽了一口口水，“不过，如果你坚持……”汉克用一只食指和一只中指夹起了那张支票，“那么，这就姑且算作我为了这事给你们的补偿吧。”说着，他把那张支票塞进了拉尔夫胸前的西服口袋里。

“您是认真的么？将军！”拉尔夫快要崩溃。

“真的不能再‘真儿’。”汉克诙谐地答道，他甚至说了俚语。

拉尔夫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内务部大楼，爬进了他那辆漂亮的1956款红色福特双门小轿车中。沉思了一小会儿，他便毅然地发动了引擎，驶出了停车场。

汉克透过楼上的窗户看着这一幕。他兴奋地搓了搓手。

自从早餐之后，他就一直在受着拉尔夫的折磨，直到现在。现在的他早已是饥肠辘辘。不过在吃晚餐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他开始整理起了办公桌上被拉尔夫整得乱七八糟的文件，把那些揉成团的废支票扫进废纸篓里。“那玩意去哪儿了？”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啊，在这儿。汉克拿起了一个文件夹。正要翻看时，却发现在这文件夹底下还压着一个信封。

这个信封是由一种漂亮的亮红色铜版纸制成的，封口处有用红蜡烫制的封印，纸面上印着烫金的“请柬”字样。

奇怪，这是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的？汉克举着那个文件夹愣在了原地。一定是早饭前就送到了，结果让那个拉尔夫……不过，这又是什么事的请柬呢？汉克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没想到最近有什么需要最近参加的应酬事。

他把那文件夹放在了一边，拿起了那封请柬，拆开读了起来。

“威尔克特？真有他的！”汉克忍不住笑着说道，“什么人会提前一个半月给别人送自己生日晚会的请柬啊！”汉克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语道。“哎呀，这个威尔克特……不过我去不去呢？”汉克略略沉思了一下。威尔克特恐怕是想试探一下内阁阁员们对他的态度。“还是去吧。”他最终还是不想伤了同僚之间的和气，当然，他也想看看威尔克特以后还能怎么出丑。

宪兵司令部大楼的钟塔敲响了七点的钟声。此时汉克和瑞蒙德正坐在博多夫披萨饼店里那个他们最常坐的座位上。汉克正狼吞虎咽地吞噬着他面前的意大利面，而瑞蒙德面前却只摆着一小杯红葡萄酒。

“你真不吃点东西？”汉克在狼吞虎咽之余问道。

“不。”瑞蒙德一边看着手里的报表一边说道，“你知道吗？有一支医学团队发表了一篇论文。”他放下了手上那个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夹，看向这位正在大快朵颐的同僚。“他们说，如果一个人保持一天连着十二个小时不进食，就能有效遏制细胞中的叶绿体……”

“叶绿体？”汉克愣了一下，不过他拿着叉子的手可一点没有减慢过速度。

“啊，也没准是线粒体……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毕竟，我的生物学得并不好。你也知道，我大学读的是法学系。刑法学的教授可没告诉过我人体细胞里都有哪些零部件。”

“就好像经济法的教授没告诉你轮胎中的橡胶含量占比该有多少一样。”汉克打趣地说道。

“对。总而言之，”瑞蒙德推了一下眼镜，“不管抑制了些细胞里的什么东西，这样做可以大大降低癌症的发病率。”

“但是会大大地提高营养不良和胃炎的发病率。”汉克回应道，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是正经的科学！”瑞蒙德不甘示弱地笑着说，“一想到我们去看望的那些老干部们，嘶……我就一阵后怕，我可不想老了也得个莫名其妙的癌症，让那些护士把导流管插到我的鼻子里。”

“哦？是吗？那它能把发病率降低多少？”

“这个嘛……反正比降税降得多些。”两人都笑了起来。

“如果你一直坚持不吃晚饭，那么可能确实比降税的效果要好些——当然，是对你的钱包来说。”两个人又发出了一阵轻松愉快的笑声。

“对了，你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吗？”待到两人笑得差不多了，瑞蒙德便问道。

“啊，对了，你看看这个。”汉克说着从公文包里把他在办公室里时找出来的那个文件夹拿了出来，递给了瑞蒙德。“这种东西还是交给你们专业人士来看比较合适。”

“新的巡逻车采购合同？”瑞蒙德看了一眼。“这次事件损毁了那么多巡逻车？见鬼！都快赶上庆典的预算了……当然，只要别把那个蠢货在阿尔卑斯山报废的卡车算进去。”

“嘘！”汉克忙把一只食指放在了嘴唇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点声！”。

尽管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很清楚，但是在公众场合，尤其是这种有可能真的接触到“未被训练过的人员”（奥斯蒂利亚的官僚和公务员体系中对那些非政府雇员的统称）的地方，这些事情是不可以直说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很难说这不是在为老百姓考虑：如果把真正的报表拿给这些人看，他们会因为我国“良好运行”所要支出的费用而疯狂——生理学意义上的“疯狂”。当然，也别指望官员们对这些“黄白之物”的消耗有多伤心，他们跟那些开赌场的没啥区别，赌场不管输赢、只管从每个筹码的兑换中抽成；奥斯蒂利亚的阁下们也不管花费的多少，只管能从里头捞出几个子儿放到小金库里。当然，倘或是和仕途有关的巨额浪费，那公仆们才会另眼看待。

“是有一部分损毁的，不过我们也打算以此为契机引入一批新的、更好的车辆，最好能多搞几种，作为试验，从中挑选最合适的。”汉克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好吧。”瑞蒙德也意识到了自己口舌上的失误。“不过你应该直接把它交给工业部。毕竟你也知道，这种政府的采买合同可以直接找工业部下订单，没必要非得通过商务部。”

“不不不，我们可不想用国产车。”

“怎么？咱们的‘达特拉’牌轿车终于入不了警察老爷们的法眼了？”瑞蒙德笑着问，“达特拉可是一家1900年就创办了的企业呢。”

“咳，这你总该知道吧，你不是还当过汽车工业监管委员会委员长嘛。”

“那也不代表我就懂汽车啊，我连驾照都考了三次才通过的，”瑞蒙德笑着说，“虽然考驾照还是挺简单的。”这倒是实话，瑞蒙德先生在汽车工业监管委员会任职时，唯一拿得出手的政绩就是他联合交通部，极大限度的放宽了驾驶资格证书的考试——尽管这样，其本人也是在考了三次后才通过。

“总之……这么跟你说吧。你看现在政府里面有谁的车是国产车吗？”

瑞蒙德想了想，摇了摇头。

“唉，这就对了嘛。这帮家伙连自己都不敢坐自己国家产的车。骗骗那些没见过汽车的第三世界国家的人还凑合，就那个动力，开车的时候但凡开个空调速度就上不去了。要是让咱们的警察都开那玩意儿上街，那他们永远也别想追上罪犯。”

“也有可能是态度问题……不过听你的意思，那就再买一批美国车？”

“那更不行了。”汉克使劲摇了摇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石油危机以来，美国人造的那堆油老虎早就没销路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瑞蒙德把身子凑近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买一批西欧和日本的车。”

“日本的就算了吧。”瑞蒙德挠了挠头。“日本车是便宜好用，但是运费可太高了。再考虑到咱们和埃及的关系……”

“怎么样？”汉克问。

“恐怕他们不会允许我们的商船通过苏伊士运河，那样的话运输费用又要高上不少。”

“那么欧洲车呢？咱们可以买法国或者意大利的。”

“这倒是不错……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瑞蒙德示意汉克把耳朵凑过来。

“在南斯拉夫的科托尔港，停着一批原本计划由苏联卖到多斯塔尼亚的汽车……”

“苏联车？又要跟他们做生意？”汉克想一到前段时间那支冰雕工程队的事心里就直觉得烦闷，现在一听说又要跟那帮共产主义者打交道，便不由得感到厌恶。

“没关系的。”瑞蒙德看出了老朋友心中的疑虑。“党主席是个亲苏派。虽然他对俄国人的意识形态入侵一向很谨慎，但是他还是很乐意跟他们做生意的——毕竟他们的工业产品确实廉价又耐用。”

“可是上回……”

“那么这回，我们只要先去获得魏格纳先生的同意就好啦。”瑞蒙德看着汉克的脸，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去了。

“可是……那些苏联车，我想你应该也听过那些笑话……”

“咳，总比‘达特拉’要好嘛……而且还比那些西欧车要便宜和皮实得多。再者，这批车是为了多斯塔尼亚那糟糕的基础设施改进过的，性能比它们的同胞们还要好一些。”

“可是多斯塔尼亚这个国家都已经垮台快半年了，我们该找谁去买这些东西？”

“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瑞蒙德搓了搓手。“严格来说，它们还是属于苏联的。因为直到苏联人决定把这批车生产出来并送到科托尔准备装船运走时，多斯塔尼亚政府都还没有付款——你也知道，先发货再收钱，苏联人的一贯作风——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批车刚送到科托尔，多斯塔尼亚就被吞并了，而那笔货款呢？依旧没有支付。很显然，已经亏了一笔的苏联人并不打算再把这些车拉回去了，而南斯拉夫政府又无权挪动这些车，所以，它们现在还停在科托尔港的保税仓库里。”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把它们买来，稍微清理和改装一下就能用了？”

“对，而且皆大欢喜。”瑞蒙德得意地说。

“好吧，这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汉克沉思了一下，“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

“尽管党主席可能会同意的，但是舍尔纳元帅，那个老家伙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批准这项计划。”

“哦，对。我把这个忘了。”瑞蒙德单手托腮思索了起来。“如果是一般的对外贸易，商务部就可以包办。但是警车采购这件事，国安委的委员们都有权过问。”

“而且这个老顽固对装备性能的要求十分严苛。他一贯有些‘唯技术论’的思维。”

“不能直接拿党主席的名义压一压他吗？”

“党主席？”汉克冷笑了一声，“他的资历比党主席都老，谁压谁啊。”

“那就告诉他，这样做能省多少预算不就好了？”

“他是一个对装备的性能吹毛求疵的人。”汉克说，“相信我，我比你了解他。当年的战争给他留下了后遗症，如果你告诉他买差的装备只是为了省钱，他一准会大发雷霆。”

“那么他认可的东西，都有哪些？”

“哪些他都不认可！”汉克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算了。”汉克突然打破了沉默。“还是由我去搞定他吧。我自有办法。”一个主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虽然他还不确定这样是否能行得通。

在离开餐厅时，汉克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到街边正停着一辆漂亮的亮红色福特小轿车。他瞬间感到有点不妙。

他叫来侍者，命令他从门童那里把自己的围巾拿来。他把围巾系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外边。

当他从一个卡座旁边走过时，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求求您帮我这个忙吧！”这是拉尔夫带着哭腔的哀求声。

“不行！他妈的，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这是鲁谟克斯洪亮的怒吼声。

汉克掖紧了自己的围巾，快步走过。

“天啊！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这家可怜的小公司的，吃人不吐骨头啊！美国人已经给了我们最后的期限了，请您行行好吧！”

鲁谟克斯则以沉默回应，这是他在想怎么组织语言回答。但拉尔夫先生似乎是被冲昏了头，竟然去逼了一把鲁谟克斯。

“委员长，您给我个希望吧！不要用冷漠来浇灭我们那燃烧着的创作之心啊！”

他成功的惹恼了鲁谟克斯——我们的委员长先生以为拉尔夫在暗讽他这个‘口笨之人’呢！这下连组织语言都不用了，鲁谟克斯几乎以谩骂地口吻在数落着拉尔夫先生，甚至令他一生气就结巴的毛病都犯了。

可怜的鲁谟克斯，汉克在心中暗笑。这下轮到他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