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玦迟疑了下,凑近轻声道:“表兄说过,你来自西南,最先学的便是苗蛊,而后才会解毒,旁人轻易可得的毒药,莫非你制不出?”
起初,许玦对伍必心并不熟悉,但见他常伴表兄左右,因此猜想他定有过人之处。后来伍必心为玉翘诊病,提及“蛊毒”,那番话令许玦至今难忘。
“无样例,无记案,在下总不能无中生有吧......”伍必心心领神会,仍努力摆脱干系。
许玦不由嗤笑,心道这人惯会织谎,那些东西本该谙熟于心,怎会有“无中生有”一说?
他料到伍必心会与自己虚与委蛇,早备好说辞,“当日在琼华宫搜出毒药,好像叫什么‘翠微’?‘摇笔望白云,开帘当翠微。’多好的名字,谁知却是要人命的东西呢......如今吴才人还安居后宫,倘若她不思悔改,仍存害人之心,那就难办了。”
“必心明白......”伍必心淡然倾听,确认与闵红荼无关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只是不知殿下搜出毒药后,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要它发挥效用。”
许玦止住笑意,白皙秀丽的脸上透出一股冷峻,仿佛面皮之下禁锢了另一个人,正通过那双狭长凤目窥视着外物。
“伍大人颇得圣心,常入紫微殿侍奉汤药,往后可要护好父皇龙体。”
话落,整间屋室陷入死寂,唯有外头淅沥雨声悠远弥漫。
伍必心尚未获得指令,不敢轻举妄动,可他已知长公主心向许玦,为今之计只得先应下,再向长公主禀报,兹事体大,想来双方必会互通消息。
思索之际,屋外影影绰绰似是有人,一道浅影映在许玦身后的明纸窗上,一闪而过。
许玦显然察觉到异状,眼睑微微抽动,但神色未改。只见祁昌华拔刀出鞘,反手一刀刺穿窗纸,鲜血顿时染红了窗棂。
动作一气呵成,收刀时恰有一滴血珠溅到许玦面颊。
伍必心胸膛猛地一滞,思绪中断片刻,紧接着对上许玦那双阴沉的眸子。许玦感到细微凉意,抬手欲擦拭脸上的血迹,却被对方制止。
“等等......”伍必心顺势掏出一方手帕递去,“殿下切勿脏了自己的手。”
许玦目光停驻,沉吟着接过,重重一拭,便又抛回他手中。
“伍大人真会说话,难怪表兄器重你,这算答应了?你是表兄的人,他若知道......”
“殿下错了,必心是长公主的人,协助殿下亦是效忠于她。”
此时屋外,一名画舫小厮被贯穿脖颈,倒在血泊之中。在他身旁还站着个惊魂未定的女子,正是奉命探听消息的绮兰。
绮兰睁大双眼,双手紧捂口唇,唯恐发出声响被屋内人听见。她趁许玦还未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连忙放轻手脚离开现场,最终踉跄着跑回红荼身边。
“主子,殿下召见之人是御医署的伍大人,您看这......”绮兰回归时气都还未喘匀,但依旧保持镇定,道出所见所闻。
先前在掖庭宫女官所,她亲耳听见红荼亲昵地呼唤伍必心,可见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她虽不懂殿下在打什么哑谜,但按那氛围来看,事情必是见不得光的。
红荼听罢,心底有了谱,反倒开始安慰她。
又过半炷香,许玦归来,他扫了一眼双唇失色的绮兰,神色自若地坐到红荼身边。这个他钟爱的女子,身份实在不算清明,许玦不敢轻易透露自己的计划,只得谎称是召了位信使联系边疆。
红荼未多追问,在一阵甜言蜜语中依偎入怀,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帮衬伍必心。此刻的奉承只是一时之势,她必须维持这份信任。
远处雨丝渐歇,阳光透过云缝洒落,御河上泛起一片金鳞。
数日后,伍必心如约取来翠微一药,随之而来的是吴才人暴毙的消息。
据掌事宫人所述,吴才人初贬妃位时日子过的还算平静,除了不时感伤落泪外,再无异常。可近来才人总梦魇不断,宫人见她日渐憔悴,请来御医却断不出病根。
而后症状愈发严重,日夜服药也未见好转,人人都道贤妃回魂索命,无药可解。忽有一日,掌事宫人再次送药入内,发现吴才人瘫倒在榻边,已无生息。
为安抚吴氏一族,皇帝恢复了她淑妃之衔,打算安葬于皇陵,又赐予许南珠“永嘉公主”的封号,五皇子杞王回京奔丧亦获封赏。
这样的平衡之术,皇帝屡试不爽,许玦早已看腻。倘在从前,他或许会介怀仇敌得势,但时过境迁,如今他只知爱屋及乌的同情脆弱无比。
宫中治丧时,他正在王府把玩着一只白瓷药瓶,其中所盛并非奇毒翠微,而是寻常致幻药。
此药性烈,但多有解除之法,要找出用药痕迹亦无难处,只叹宠幸多年的嫔妃一夕身亡,自己那皇帝阿爷竟查也不查。
自淑妃被贬入掖庭,他再未见过其人,倒是先前伍必心“搜查”翠微,曾遣人进过她的宫室,眼下毒害她的东西就在自己手上,到底是暴毙还是被御医戕害,结果皆在他一念之间。
挟住了伍必心,才能稳稳借他之手料理其余目标。
......
这日酉时末,许瑜方从皇城离开,心事重重地返回晋王府。
张蓁备下的晚膳早已放凉,直到冬娘兴高采烈地禀报“殿下回府”,她才振作精神,命人将其撤下,更换新菜肴。
酒泉郡王夫妇离京后,她才隐约感到殿下待自己好了些,加之柳追萤家中忽遭变故,全然失了宠爱。
如今这晋王府中唯有她才算得上女主人,自己理应贤良淑德,何况二人成亲已近一年,空有夫妻之名,未行夫妻之事,更遑论孕育子嗣。
许瑜路过她的院子,本不打算入内,却见她盛装迎来,相邀共进晚膳。
“殿下这是遇到了难事?”张蓁察觉到他眉宇间,连笑容也收敛了,轻声探问。
须臾沉思,他轻抚张蓁双肩,温柔应道:“吴淑妃殁得蹊跷,先前她担有毒害贤妃娘娘之名,我怀疑是六哥错了主意,还得着人暗查。你知道的,我与六哥素来交好,骤生龃龉,实在痛心,这两日便让我一人静静......”
张蓁认真听着他口中的一字一句,还以为殿下开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不料又是为了逃避亲近而编出的说辞。她眸中光彩倏尔暗了下去。
“你清减了,春来风邪盛行,定要善自珍重。”许瑜说着,在她肩上轻拍两下,作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