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和李顾弦带着其他人，用碎布片浸湿捂住口鼻冲进火场。
城市消防机器人检测到大火立刻赶来，工厂里又传出爆炸声，爆炸消耗了氧气，火势渐渐小了。
化工厂是一天24小时不停工的，工人三班倒，还有人困在里面，尚寨被波及的房屋都是居住区，受灾人数不少。
机器人举着高压水枪，街坊们也肩扛手提，端着锅碗瓢盆来救火。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大火终于被扑灭。被救出来的人一排排躺在通风处，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城防营的人接到报警也来了，工厂负责人正急得焦头烂额，小心应对。
红白涂装的医疗飞行器来盘旋了一圈，见受伤的都是些没有医保交不起诊金的穷苦人，掉头就走了。
安娜和来帮忙的其他几个尚寨里的巫医，手忙脚乱地分检着病人，受伤的人太多了，严重烧伤的创面简直惨不忍睹。
挨个给他们补液，打上抗感染的药物，还不一定救得回来。
突然，在一旁给安娜打下手的乔治，捂住胸口痛苦地蹲在地上，附近参与救援的街坊们也相继出现这种症状。
安娜这才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她赶紧重新捂住口鼻，拦住神色匆匆的工厂安全员。
“这是什么味道？是不是有什么原料泄露了？”
“爆炸的地方离储藏罐很近……”
安全员支支吾吾的，说出了一堆就算安娜不是文盲也听不明白的化学名词。
安娜放开安全员，让他赶紧去解决泄露的源头。
她想起了1984年印加博帕尔毒气泄露案，那次事故间接害死了将近60万人。
“乔治，乔治，你感觉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安娜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
“胸口好闷，要喘不上气了。”乔治颤抖着发绀的嘴唇说。
吸了毒气的人症状大同小异，最严重的已经神志不清。
“这下可怎么办，那什么化学品中毒我们可治不了。”
“那也不能就眼睁睁看着，甘草绿豆汤行不行啊。”
两个满脸皱纹的老巫医说。
“有办法的，用我们的巫医术。”安娜说，“别只想着原理，看症状辩证也是一样的。”
她很难指望这个文盲世界的巫医会背伤寒论。
伤寒有云：呕而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小结胸病，正在心下，按之则痛，脉浮滑者，小陷胸汤主之。
“柴胡、苦桔梗、姜半夏、黄连、黄芩、枳实、瓜蒌仁、生姜，这些药你手头有吗？”安娜问。
“倒是有一些，但不解毒真的没问题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安娜回头看见还很支愣的李顾弦，抓住他的手说，“快，想办法在这里支口大锅，我先回去拿药。”
安娜跑回诊所，从空间里拿出这里缺少的药材，又取了一些烫伤膏。
回到事故现场，李顾弦从云吞面摊借来的大锅已经开火了，大把大把的草药被丢进去熬煮。
有些闻讯赶来的患者家属正在哭天抢地。
“老头子啊，你说你来管这个闲事干嘛啊，别人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安娜冲过去揪起那女人的领子，“人还没死呢嚎什么丧，有力气就过来帮忙。”
工厂那边的泄露总算是控制住了，这边在安娜的指挥下，混乱的救援变得井井有条。
患者按照症状轻重被分成两波，轻症一人一碗大锅药，呼吸困难的症状很快就缓解了。
重症的病人意识模糊灌不下去药，就由安娜先扎针，开窍醒神。
忙了一个通宵，终于救回了大半的人命。
“没想到白银城的大夫竟也如此通晓巫医之术，佩服佩服。”
“老朽以后还要多向安娜医生请教。”
“两位前辈客气了，今天全仰仗大家齐心协力。”
几个烧伤特别严重的人还是死了，还有些在火场中已经窒息，抬出来的时候就是尸体了，水婆婆也是其中之一，这个善良的老妇人终究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
城市清洁机器人会把他们的尸体带走，和生活垃圾一起焚烧。
工厂的墙壁被烧得黢黑，毁坏设备的残片炸得满地都是，尚寨的那些板房本就易燃，现在只剩下一些七零八落的钢架。
安娜现在只想回去睡觉，沉重的心情并没有因那些患者家属的千恩万谢，和同行的恭维而轻松。
她在想，一个对公共事故毫不负责的政府，为什么能存在至今呢。
她低着头拖着疲惫的身躯，浑浑噩噩地回到诊所，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三个灰头土脸的人。
水婆婆的房子被烧得什么都没剩下，反正他们自己也没几样个人物品。
不用开口安娜也知道他们是想干嘛。
诊所总共两层，一楼的诊室堆放着一些检查设备，没来得及炮制的草药堆在厨房的土灶上，一条长板凳来病人了就是输液椅，来客人了就是沙发。
二层的阁楼很小，只有一间房，是安娜的卧室。
安娜叹了口气，指着空闲的储物间说，“有点挤，你们凑活一下吧。”
三人立马露出流浪狗遇到好心人肯收养时的表情。
安娜进到空间，随便从学生宿舍拿了三床铺盖出来。
火灾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如果找不到新的住处和工作，过不了多久就又是路边的一具饿殍。
她不可能接济这里的所有人，但这三个小子跟她混，她说过要罩他们就不会食言。
休息了一天生活还要继续，三个人很自觉地早早起床，去找新工作。
安娜把最近的情况，用通讯给严正汇报了一下。
这两天尚寨的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讨论工厂火灾的事，有人唏嘘无妄之灾，有人赞叹安娜医者仁心，还有人说工厂爆炸不是意外，是有人针对霍家……
李顾弦他们几个运气不错，很快找到了新工作，给一个电影剧组跑龙套。
四大社团中最晚崛起的钟家很赶潮流，跟黄金城中掌管娱乐媒体的海因斯家搭上线。
他们给尚寨引进了不用公民身份也能参与互联网生活的移动终端，拍摄反应尚寨生活的短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直播帮会火并，收获了不少流量。
地下城娱乐圈的大明星基本都是海因斯家公司捧出来的，最近帮会题材的影视作品很火，为了追求真实他们特意来尚寨取景。
安娜的小诊所自打火灾后生意好了很多，她拿出空间里的药品以尽量低的价格卖给可怜的穷人。
这天下午，有个年轻姑娘被送来看病，几个中年妇女们七嘴八舌，安娜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搞清楚状况。
女孩叫小美，是一家KTV的服务生，刚才突然心悸昏倒失去意识。她自述就是连着上了几天夜班累得，以前都没有这样过。
安娜立刻给小美做了检查，血压血糖都正常，血气分析正常，轻度贫血。心电图显示心率96，轻微心肌缺血。心脏彩超提示心功能完全正常，胸部正片显示心脏形态正常，左胸第6肋隐匿性骨折，没有位移没有形成血气胸。
安娜搭上小美的脉搏，很明显的结代脉，提示阴血不足阳气虚弱证。正好可以用滋阴养血、益气温阳、复脉定悸的炙甘草汤。
她先给小美挂上一瓶营养心脏的极化液，嘱咐她平时一定要注意休息。然后去厨房熬药，炙甘草四两、生姜三两、桂枝三两、人参二两、生地黄一斤、阿胶二两、麦门冬半升、麻仁半升、大枣三十枚、加清酒。
中年妇女们没有离开，还在议论着什么。
“还得是安娜医生人好啊，这下我们就放心了，刚刚真是吓死了。”
“多好的姑娘啊，那种工作趁早别干了。”
“不干了你给她发钱养活她弟弟啊。”
“诶，你……”
安娜端着药碗走出来，一个大妈拉住她说：“安娜医生，你可千万小心那个李顾弦，你好心收留他，他可没憋着好屁。”
安娜愣住，“啊？”
其他人也投来好奇目光。
“你们来得晚上没看见，我可是看得真真的，那小子见人家姑娘晕倒了，扑上去就解人家衣服，按着人家的胸口还要亲人家嘴。”
小美听见，羞涩地转过脸去。
“呸，趁人之危，这么过分。”
“就是说啊，还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安娜：啊这…
如果李顾弦不是真的在耍流氓的话，那他应该是发现小美心脏骤停失去自主呼吸，给人家来了一套胸外按压加人工呼吸的急救。
以李顾弦的出身和学识有可能会心肺复苏术吗？
送走小美和那几个热心的大妈后，安娜心里一直泛着嘀咕，在想要不要旁敲侧击地诈一诈李顾弦。
晚上三个人乐呵呵地从剧组回来，特意把盒饭里的煮鸡蛋留给安娜。
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就是这样，只要有片瓦遮顶，他们就能坚强地活下去。也许明天会更好，也许明天会更糟，都先要活到明天才知道。
“拍电影好玩吗？”安娜问。
“好玩啊，我才知道，那些人平时打架看着凶，其实都是演出来的，果然只有我们这些老实人才真卖力气。还有那喷血的道具，有机会顺几个回来，以后肯定用得上。”乔治说。
“如果安吉拉能去拍电影就好了，她长得不比那些女演员差。”阿文说。
“最好别，当了女明星谁还看得上咱们这样的。”
大家正有说有笑着，诊所的大门被敲响了，阿文不耐烦地起身开门，“这么晚了，是要看病……”
阿文话说了一半，向后倒退，跟着十几个人涌入了狭小的诊所。
穿风衣的男人不等主人邀请，拉了把椅子坐下，轻轻摘下圆顶帽。英俊的脸上架着很显风度的单片眼镜，大背头梳得油光锃亮。
剩下的人衣着统一，把安娜他们几个团团围住。
乔治往李顾弦身后挪了挪，李顾弦暗暗握紧拳头。
安娜站起身，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惹上了哪路神仙。
男人戴皮手套的双手相互摩挲着，“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霍连城。”
“原来是霍老板霍大少，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安娜一拱手。
“我就直接说了，这次的事故工厂损失巨大，经过检查安全阀门明显被人动过手脚，我查了最近新进厂的所有人，你们几个最可疑。一个白银城的军医，怎么会跟三个地表来的流民混在一起。”
艹，安娜忍住没把脏话说出口，你丫的工厂出了安全事故害死那么多人，没见你出来负责，老娘给你收拾烂摊子还没找你要钱，你丫居然还主动上门找茬。
“霍少，您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了，我初来乍到有什么理由跟您过不去呢，凡事得讲个证据不是。”安娜皮笑肉不笑地说。
霍连城咯咯咯地笑起来，周围的打手们也跟着大笑。
“证据，这里城防营断案都不讲究证据，你管我要证据，你怎么不报警啊。”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是想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来老子的地盘撒野。”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几个打手把阿文和乔治按跪在地上，眼看就要打人。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俩人都吓懵了。
“住手！”安娜喝止，“霍少，你为什么不回去再查查那些老员工，爆炸之前我们根本不在现场，你就算打死我们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你们大佬之间的恩怨我根本不了解，但我觉得您是个聪明人，除非您也跟城防营那帮家伙一样，只是想随便抓个替罪羊给自己找面子。”
“你在教我做事啊！”不知是不是被戳中痛处，霍连城重重一拍桌子，对打手们下令，“动手。”
安娜：道理也讲不通，这些社团的头头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落在他们手里得不着好。
再不出手就只剩下挨打的份，安娜和李顾弦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知道李顾弦能打，但不知道他能不能一个打十个，擒贼先擒王，自己如果能控制住霍连城……你死我活的时候，也顾不得细想揍了霍家大少会有什么后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