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元历1759年春

距离审判会议之后的第六天，黑色的大门在安东尼身后关闭，清晨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松鼠惊恐地跑上树梢，呆呆的注视着抬头仰望天空的安东尼。

审判之夜过后，安东尼一直在希尔博防线的医院修养。清晨的房门被人推开，卡勒姆上校丢给安东尼一份黑色皮革的文件。内容大致是高层们最后商议，将安东尼的档案抹去，一个即将献身于北国的人，关于他的档案应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下去。

高层们的决议只有内部人员知晓，对外没有走漏一点风声。毕竟，没有人能活着从审判会议中全身而退，此次的审判会议结果将会被当作是无人知晓的秘密永远保留下去。

上校要安东尼去希尔博防线的巨神厅消除档案，安东尼照做了。

至此，这个抬头仰望天空的男孩儿从此之后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机械甲胄预选骑士，目前，安东尼没有接受任何的测试和身体检查，具体能不能驾驶机械甲胄还是个问题。

安东尼远眺，太阳刚刚爬上高墙的上方，洒下的光影像是一把金黄色的利剑，将光与暗的阴影切割开来。远处的森林中，群鸟飞舞，鸟儿们欢叫着纷纷冲上树梢，仿佛冲上云层一般，它们的下方，树海延绵不绝。

一辆黑色礼车沿着山路疾驰，在安东尼的前方猛地刹车，司机穿着笔挺的西服，戴着白手套为安东尼打开车门。

坐在车里的卡勒姆上校向安东尼摆摆手。

“上车。”

黑色礼车沿着森林的车道行驶，安东尼趴在车窗上往外看，他的脸紧贴在车窗上扭出怪异的形状。在莫伊卡尔防线经常能看到很多礼车，每次那些坐在礼车上的人经过闹市区时，都会神气地把手搭在车窗上，一只手抓着圆形的操纵盘，从闹市区缓缓经过。

安东尼曾在街道边想象坐在车里的感觉，当他真正坐上礼车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为什么要从闹市区缓缓的驶过。

窗外的森林景象飞快地向车后闪动，模糊得看不清，近处的草和花在眼前一闪而过，如果将视野拉到远处，倒是能看到四五头长着犄角的生物在地上啃食青草。

“卡勒姆哥哥，那些在吃草的生物是什么？”安东尼扯着卡勒姆的衣袖，拉着他往外看。

“那是鹿，那种生物在莫伊卡尔防线里无法存活，那里没有森林，他们的食物是青草。”卡勒姆往安东尼指的方向看，那些鹿惬意地在阳光下享受日光浴，几头幼小的鹿学着成年鹿的样子，互相用头撞击，嬉戏打闹。

什么时候，人类能自由地生活在这片阳光下呢？

黑色礼车在一座方形的建筑前停下，这栋建筑处在山顶的位置，大理石墙面打磨得如镜面般光滑，数十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实验人员前前后后出入这栋建筑的大门，他们的手里拿着投影笔，蓝色的虚影从笔的侧面投射出来，像是拿了一本蓝色的书。

安东尼穿过花园，那些紫红色的花丛高出安东尼一个脑袋，上面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花，看上去，好像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走近些才看到，这栋建筑呈现倒梯形，金属大门带着蒸汽缓缓打开，机械运作的气浪向门外翻涌。

奇怪的是所有路过的研究人员看到上校两人都避而远之。

这里的石梯向下，两旁是霓虹灯装饰的各类机械甲胄和不知名的仪器，卡勒姆拿出黑卡往卡槽里快速刷过，安东尼跟着他走进电梯，越往下，就越能清楚地感受到空间变得越来越巨大，各种巨型的铁器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电梯到达底部，电梯门缓缓打开，如潮海般的灯光泼洒进来，安东尼伸手挡住刺眼的灯光，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欢迎来到......机械甲胄研究所！”科林教授早早地在电梯门前等候，看到安东尼来了拍手欢迎，随后摊开，“这里是北国最大的机械甲胄研究所。”

整个空间异常巨大，安东尼远眺都看不到这座地下殿堂的尽头，穹顶上的圆形白灯一直向远方延展。

安东尼的前方，还有一个巨大的井，从井边的围栏上往下看，井底的机械甲胄看上去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但还是能依稀看到甲胄身上缠满了各种颜色的电线，空气中弥漫着电线的烧焦味儿，以及浓密的消毒水的味道。

科林教授穿着白色的大褂，黑色的墨迹沾染在科林教授的白色大褂上。

“咳咳，教授。”卡勒姆握拳在嘴边轻声咳嗽，眼神瞟向教授的头上，科林教授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做实验失败后的爆炸头，头发里的白烟笔直上升，眼镜上和脸上全是黑色的粉尘。

科林教授反应过来随便整理了衣服，“刚刚在进行实验。”

“哟哟哟，看看这是谁。”科林教授满眼放光，像看到宝贝一样伸出黝黑的手要去抓安东尼。安东尼往后挪了挪，退到上校的身后。

“教授，什么时候开始实验。”卡勒姆上校迅速转移话题。

“实验随时都能进行，今天会有一个特殊的实验。”科林教授带着他们走进不远处的升降梯，机械运转的声音轰隆作响。

升降梯缓缓下降，每下降一层都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每一层都有数不清的研究人员在过道上奔走，有时能看到他们手里拖着电锯站在巨型甲胄的机台上切割它的手臂，每切开一个口子，就有蓝色的液体往外倾泻，恍惚间，还能看到那些用钢铁躯壳下的血肉，还有白色的肋骨。

安东尼深吸一口气，刚刚切割甲胄的场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升降梯哐的一声停了下来，科林教授拍拍手，高喊：“灯光，我需要闪亮的灯光。”科林教授手指穹顶，眼镜闪过一丝寒光。

穹顶的灯光有序地向前方延展，整个空间这才豁然开朗起来，四周的墙壁上全是用黑色的电线，那些电线足足有人的手臂那样粗，密密麻麻地嵌进墙里，穹顶呈现一定的弧度，看上去像是拱形。

研究人员们纷纷乘坐升降梯停在半空，从半空中放下各种颜色的电线，在下方的研究人员将那些电线整齐地与墙上的连接器进行链接。

“一号控制室准备就绪，精神检测器性能良好。”

“三号控制室准备就绪，机械甲胄精神回路保持连接状态。”

“二号控制室......六号控制室......”

半空中的研究人员们纷纷报告自己控制台的机器性能状况，他们调试着各种机械按钮，显示屏上，红色和蓝色的细线缓缓跳动。

几分钟后，各个控制台下方的研究人员全部撤走，整个空间从刚刚的喧闹变得异常寂静，只有机械的滴答声和各种嘟嘟声像是一场宏大的音乐剧，演绎着属于机械的美妙音乐。

除了半空中的控制台，还能看到比控制台更高的地方，用玻璃罩建成的空间，里面放上了沙发，那些拿着报纸遮住脸的人惬意地喝着咖啡，瞧着二郎腿，甩动着脚上的皮鞋。他们是来监督的高层，在那里喝咖啡的人都是军部的高官，军部的高官往往都是退役的骑士王。

各个控制台围着一个圆形的平台，台面上留有铁器的砸下的顿口，上面还有泼墨般的血迹。看上去阴森恐怖。

上校拍拍安东尼的肩膀，“别怕，你已经驾驶过机械甲胄，虽然你可能没有印象，但你能毫发无损地从骑士舱中出来，说明机械甲胄是接纳你的，所以，不用担心。”

“嗯！”安东尼微笑着回应上校的话，他尽量不表现出害怕的神色，那些血迹很明显就是人留下的，这里应该是一个实验基地，那些半空中的控制台能检测各种数据。很明显，这是一次检测实验。

“我来说明今天的实验进程，首先是机械甲胄的测验，我会从测验的数据来判断安东尼是否能驾驶机械甲胄，其次，我们遇到了麻烦。”科林教授严肃起来，“就在你们来之前，军部的人要求进行一场机械甲胄对决模拟试验。”

“模拟试验？那群人疯了吗？安东尼还没有进行过测试，怎么可能进行对决试验。”卡勒姆看看安东尼，将科林教授拉到一边低声说，“这是针对安东尼的谋杀，你难道没察觉到吗，那些军部的人平日里来看试验吗？他们才懒得看无聊的实验，说是监督，其实就是想亲眼看到安东尼在这个基地被处死，你知道安东尼是什么人吗？得罪那个人，我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不同意试验，我现在就带安东尼走。”

科林教授很少有严肃的时候，换做平日里教授的作风，肯定会跟那些高层的人嚷嚷，说高层擅自改变实验的进行，但现在，教授一把扯住卡勒姆上校的手，严肃地说，“今天不进行试验，明天只能去河里捞你们的尸体。”

“什么意思？北国王主下了黑死令？”卡勒姆上校好像明白了什么，在北国，能让执行官们都肃然起敬的事情，也只有北国王都下达的命令了，一旦命令下达，没有完成任务，北国王都内部的骑士会换上便衣，将暗杀对象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抹去，这样的命令被高层们定义为黑死令。

虽说北国王主的选拔都是执行官们投票选举，看上去北国王主是执行官们的傀儡，但从实质性来讲，北国王主和神主教是两股互相制约的力量，也就是说，这次的黑色令经过了层层投票，所有高层都赞同安东尼死，连同卡勒姆上校，一并从这个世界抹去。

“我的反对票他们根本就不看，看到那些高台了吗，那些玻璃墙后面全是你们军部的人，他们现在看你像是看过街老鼠一样，军部之间是这样说的，说你和魔鬼为伍，那你就是魔鬼的信徒。”

试验即将进行，卡勒姆上校安慰安东尼说这是一场测试实验，试验的最后，会有一场针对性的模拟试验，所谓的模拟试验，是机械甲胄的互相对抗，但卡勒姆上校特别叮嘱安东尼，最后的试验一定要用尽全力。

对于安东尼而言，这场实验将决定他的价值，但无论如何，他也要用尽全力来完成实验，要将这个世界的侍鬼永远的铲除，这次的实验根本不算什么。

安东尼换上黑色的紧身衣，紧身衣的内侧，金属薄片紧贴在皮肤上，金属薄片外侧链接着各种颜色的细小电缆线，科林教授告诉他这是用来检测的电缆线，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更不会有任何的痛感。

试验开始之前，科林教授给安东尼讲解了机械甲胄的运作原理。机械甲胄的能源是胸口处的能源核心，那里装载了足足有一个防线所有的电能，古老文献记载的能源比现在的还要高级，文献里的能源是一种叫做古锡的水晶，只需要小小的一块水晶就能驱动比现在的甲胄还要大的机械。

“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的核心，一旦核心被毁，机械甲胄就无法运转。而且，一个核心的能源输出时间有限，最高使用时间是一天，记住，是最高使用时间，如果持续性的使用机械甲胄，能源输出的时间会很短。”科林教授让安东尼好好记住这一条，这是一条保命的规则。

卡勒姆上校跟着科林教授乘着升降机前往高处的控制台，留安东尼一个人站在金属平台上。

“啪”的一声，安东尼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将他笼罩。

四周一下子就看不清了，只能看见身上的黑色电缆线在灯光的交界处没入黑暗。科林教授打开了扩音设备。

“安东尼，接下来的实验，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等会儿可能会有电光，但不用害怕，那些电光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更不会有痛觉，你只需要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科林教授面前的显示器上，表示心率的红线正快速地跳动。

“试着放松，仪器上显示，你的心率加快，不必紧张。”科林教授将扩音设备放在一边，开始调试仪器，教授拨动头顶的按钮，低下头来又连续拨动了数个机器的开关。

安东尼深吸一口气，想不到，身上的金属薄片连紧张的心理也能检测出来，他试着放松，让自己不必太过紧张。

远处的玻璃墙后面，原本喝着咖啡看着报纸的军部人员纷纷站在玻璃墙面前观看这场实验的进行。

试验即将进行，所有人员已经在自己负责的位置上准备就绪，试验的帷幕即将拉开，等待安东尼的将会是一场生与死的音乐序章。

死斗

“精神检测正常，能量持续输出率百分之九十。”

“身体各项机能检测正常，正在调试机能最高限度输出功率。”

各种机械检测的数据通过耳麦传到科林教授的耳朵里，科林教授对其他的控制台进行了能量输出的功率调试数据更改。

“安东尼，你身后会升起一把椅子，接下来，你要坐在椅子上。”科林教授对着扩音器喊话。

安东尼的身后，圆形的台面上，一把金属椅缓缓升起，坐在金属椅上的时候，能感觉到一股电流自下而上穿透身体。

“准备好了吗？”科林教授忐忑的望向安东尼，检测仪器一旦启动，如果不符合机械甲胄驾驶的要求，安东尼还没撑到实验结束就会被甲胄吞噬。

科林教授没有把测验的恐怖之处讲给安东尼听，机械甲胄需要极高的精神力，在测试过程中，一旦撑不过去，就算能从椅子上下来，今后也会变成没有意识的傻瓜，神经电流会摧毁大脑的各个神经元，让整个大脑陷入瘫痪。

安东尼对着科林教授的方向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那是机械师们惯用的手势，它的意思是表达肯定。

科林教授笑了笑，没想到这家伙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看透了这个手势，这个手势是刚刚控制台上的研究人员对科林教授做的。

“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科林教授轻语，望向那些玻璃后的军部人员。

“开始充能！”科林教授高喊，紧接着大力锤向那个红色的按钮。

电能在一瞬间贯穿安东尼的身体，紫色的电流在安东尼的身上疾走，不停蹿跃，仿佛紫色的狂蛇，金属椅子忽然弹出枷锁，将安东尼牢牢地固定在了椅子上。

安东尼的眼睛开始翻白，嘴角流出粘稠透明的液体，他高声嘶吼，声音传到了玻璃墙后的军部人员耳朵里。

“看样子，这个预选骑士根本不合格啊。”一名军人戏谑的说。

“有必要进行最后的模拟试验吗？这家伙和昨天的预选骑士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另一名军人拿着咖啡，连连摇头。“昨天的那个男孩儿可是一声没吭，测验结束后的数据，军部高层很是满意，说不定以后是你我的上级。”

军人们正说着，卡勒姆上校叫停了试验。

“那家伙要干嘛？”

“心疼自家的狗了吗？”

科林教授正进行测验，身后的卡勒姆上校拉开控制台的机械门，再看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试验平台上。

“我们回家，这实验，我们不做了。”卡勒姆上校蹲在安东尼面前，要为他松开枷锁。却被安东尼抓住了手。

安东尼的眼神涣散，目光呆滞，汗如雨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回应。只是那只瘦小的手传来了很大的力道。

上校愣了神，刚接触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这孩子为自己的妈妈流泪，但他也记得那天在医院，这个孩子提及侍鬼时的眼神，那双柔弱的眼神里藏着狮子，卡勒姆上校有点理解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了。

也对，任何一个夺走亲人生命的家伙都不该被原谅。卡勒姆上校尊重这孩子的心理想法，更佩服这孩子的意志。

已经昏成那样了，还有这么强烈的意志，科林教授追上来，拉住卡勒姆上校的手。

“你不要命了吗！一旦充能接触到外界的导体，你和他都会死，你当年的情形和这孩子一样，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你在担心什么？”

科林教授拉着卡勒姆退出充能圈，以防对实验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回到控制台，研究人员的报告不断地从耳麦传到教授的耳朵里。

“神经连接检测完毕，能量输出率......百分之......九十五！”研究人员一句一顿，显然，这样的数据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精神污染深度，零！”

科林教授慌了神，拿着扩音器高声质问，“神经连接耦合度多少？”

“百分之九十五！”研究人员们炸开了锅，他们接触的数据当中，没有任何人的数据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这么高，一般的机械甲胄骑士的神经耦合度只有百分之十。

当然，在研究中也存在百分之一的情况，经过测试下来之后，那人的大脑就已经瘫痪。

研究人员们高兴的相拥，他们的研究将会有新的突破，人类终于找到了一丝机会与侍鬼对抗，到时候，所有人都能从高墙走出去，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阳光。

玻璃墙后的军部人员也表现出了不可置信，那个喝着咖啡的军人呛了一嘴，擦擦嘴后反复询问身边早已呆若木鸡的同伴，

“数据多少？”

“百分之......九十五！”

两名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昨天的那个男孩儿的神经耦合度仅仅只有百分之五十，那已经是相当高的数据了。

愣了两秒之后，两人异口同声。

“密电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