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古坝村的气氛似乎与往日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与期待。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村里三个去公社体检的青年。
“听说了吗?吴力康和杜温体检都过了,马上就要去参军了!”一个村民兴奋地说道,脸上满是羡慕。
“是啊,真是好运气!咱们村好多年没有人参军了,这次一下子有两个!”另一个村民感叹道,眼中满是对他们两人的羡慕。
任可吉站在自家门前,听着这些议论,内心有些波澜。他看着远处忙碌的田野,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吴力康参军后,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将越来越远。他羡慕吴力康能够走出农村到时部队去,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同时,也为自己未能如愿参军而感到深深的失落。
转眼间,到了欢送吴力康和杜温入伍的日子。早晨7点多,村里的大喇叭就开始广播了,广播里不断播放“欢送吴力康、杜温入光荣参军”的消息。声音穿透云层,回荡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唤醒了沉睡的人们。
古山小学的操场上,欢送的人群密密麻麻,热闹非凡。师生们敲锣打鼓,欢声笑语不断,任可明在欢送队伍中负责敲锣,他把锣敲得特别响,仿佛是自己入伍似的。鲜艳的大红花戴在吴力康和杜温的胸前,他们昂首挺胸,脸上洋溢着兴奋与自豪。大队民兵连长领着一行人,排着队为他们送行。亲友们簇拥在他们身边,祝福声此起彼伏。
吴力康的妈妈六婶紧紧拉着吴力康的手,眼中满是不舍。她一遍遍地交待着吴力康:“到了部队一定要听首长的话,照顾好自己,不要跟人家吵架……”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来。吴力康心疼地看着妈妈,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安慰道:“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吴力康在与妈妈说话的同时,眼睛不停的四处张望,他在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任可吉。他多么希望能在这样的时刻得到同学的祝福和鼓励。可是,直到汽车缓缓启动,驶出操场,他都没有看到任可吉的出现。吴力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其实,任可吉并没有忘记这个重要的日子。村里的喇叭一响,他就醒了,他站在自家门前,远远地望着古山小学的方向。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他很想去为吴力康送行,毕竟这样的场面几年也难遇一次;但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更怕自己与吴力康的对比会让自己更加失落。
“吉吉啊,你怎么不去给同学吴力康送行啊?”妈妈玉娘从屋里走出来,看着任可吉问道。
任可吉摇了摇头,苦笑道:“妈,我去了只会让自己更难过。你看吴力康,顺风顺水,而我却诸事不顺……”
妈妈听了,心疼地拍了拍任可吉的肩膀:“吉吉,别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吴力康有他的幸运,你也有你的机会。只是目前还没来而已,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你也会走出这片土地的。”
任可吉听了妈妈的话,心中涌起了一丝温暖。他知道,妈妈一直都在支持他、鼓励他。但他还是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和自卑感。他望着远方渐渐模糊的汽车影子,心中默默地祝福着吴力康和杜温:“愿你们在部队里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欢送会结束后,古坝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任可吉的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他一直在思考,可是在那个年代,他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和目标。
夜幕低垂,古坝村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月光如水,洒在任可吉家的院子里,给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增添了几分柔和与温馨。屋内,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任可吉那张年轻而略显稚嫩的脸庞。
这时,生产队长赵叔踏着月色走进了院子。他身穿一件旧棉袄,头戴一顶帽子,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径直走到任可吉面前,开口说道:“吉吉啊,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任可吉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赵叔,不知道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队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国家正在搞大三线建设,要修建一条从湖北枝城到广西柳州的铁路。”赵叔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这可是个大工程啊!除了解放军的铁道部队,还需要从全国各地抽调数万青壮年劳力去支援。咱们大队有一个名额,我争取到了。你读过高中,有文化,又年轻力壮,你去不去?”
任可吉一听,心中猛地一颤。大三线建设!那可是国家的大事啊!能够参与其中,该是多么光荣和自豪的事情。而且,部队也在那里修建铁路,与部队的人一起工作,那该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回答道:“我去!”
父亲任广源在一旁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任可吉的肩膀,说道:“好小子,有出息!到那里去锻炼锻炼,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
春节刚过,尽管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寒意,但春天的气息已经悄然弥漫开来。任可吉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告别了家人,踏上了前往公社的路。
到了公社,他才知道与他一起去修铁路的还有十几个年轻人。公社领导召集他们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动员会议,强调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和艰巨性,然后他们就背着行李,匆匆赶到了县里报到。
次日一早,在县招待所汇合后,一百多人的队伍搭上了三辆汽车,开始了漫长的旅程。汽车在山路上颠簸前行,车灯在黑暗中闪烁,如同点点萤火虫,照亮了前方的道路。经过昼夜兼程的奔波,他们终于在三天后到达了目的地——湖南湘西卢溪县的一个小村庄。
车辆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股清新的山风扑面而来。任可吉等人忙着检拾好行李下车,放眼望去,只见眼前是一片石山坡岭和荒地。带队的向导指着前方说道:“这一带就是要你们将要劳动的工地,今晚你们在附近的村庄,暂时住进老乡家里”。
大家顾不上旅途的疲惫,高一脚低一脚地沿着坑坑洼洼的小道前行。沿途凋零荒芜的田垅里,偶尔能看见几个背着背篓的老乡在劳作。旷野中掠过一阵候鸟的叫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摸着天黑,他们终于进了村,住进了几户老乡家里。老乡们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虽然条件简陋,但大家都感到很温暖。大伙解开行囊,在楼板铺就的稻草上挨个排列开来,摊开棉絮,因为太累了,他们倒头就睡。
陆陆续续地,其他地方的队伍也先后到达。大部队到齐后,恬静的村落顿时变得喧哗和热闹起来。修建铁路的大军实行了军事化管理。人员按部队的营、连、排、班建制分散住入老乡的屋子。楼上楼下搭起了一个个大地铺,人挨着人,非常拥挤,不过大家都能住下来,
当地的土家族民居都是木架子屋,院子外围筑了一圈土墙,屋架上钉着些木板。屋外是一个齐腰高的围栏,一边是猪圈,一边是粪池。上厕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厕所遮掩不严,而且没有蹲板,只能瞅着黑洞洞的粪坑。这让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们心里有些发毛,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掉进粪坑里。
山村的食物紧缺,饭菜也供应不上。每天大家都是排队打饭,萝卜、白菜、芋头、豆腐就是他们的伙食。虽然条件艰苦,但大家却乐在其中。屋檐下、地埂上,大伙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开玩笑讲笑话,集体生活倒也新鲜热闹。
村里老乡家里很简陋,没有洗澡的地方。连队只能在一些屋子的旁边搭简易的蔑席棚子做澡堂。外面垒个土灶用铁锅烧些热水,男青年就到棚子里冲一冲;女青年因为人比较少,只能把热水提回农户家里去洗漱。虽然条件简陋,但大家却都没有怨言。
然而,让任可吉感到有些失落的是,他盼望的与部队官兵一起劳动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偶尔会有部队的首长来检查工作,但仅是与民工连长他们交流,很少与他们这些民工说得上话。
工地上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劳动的歌声、不知疲倦的喇叭声回荡在工地的上空。挑泥的、铲土的、拉斗车的,大家你追我赶;肩膀磨破了皮,手掌鼓起了水泡,却没有人叫一声苦和痛。
任可吉的工作是被分配到河边挑抬石头。河床上的石头大小不一、有圆的尖的,一箩筐石头要两人才能抬得动,任可吉与一个叫阿力的小伙子合作。这些石头看起来不起眼,但抬起来却异常沉重。任可吉开始不知轻重,他个子小,还把石子满满装了一箩筐,抬起时连腰都直不起来,只好捡出一些石头减轻重量,好一会才能挪动着步子,脚板被硌得龇牙咧嘴,阿力见状忙把箩筐往自己这边多挪一些,任可吉说没事,他咬牙坚持着,他想决不能在众人面前丢脸!
然而,就在任可吉艰难前行的时候,突然脚下踩着一块尖的石头硌在了他的脚板心。他痛得大喊一声“哎哟”,随即倒在石滩上。那一刻,所有的坚强和忍耐都化为了乌有,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又怕被人听见,只好小声地抽泣着。
阿力连忙把他扶起来起。看着任可吉痛苦的样子,阿力和工友们纷纷安慰着他,鼓励着他。任可吉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他怨恨自己不中用,自己做不好还连累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