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任可明赶着鸭子往田埂边走去，受昨夜黄鼠狼袭击的影响，鸭群零零散散地跟在后面，不像往日那样浩浩荡荡、紧紧簇拥。他手里的赶鸭竿也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心里像压着块湿泥，沉甸甸的提不起劲。

天依旧是湛蓝色的，没有一丝云彩，村前的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游动的小鱼和光滑的鹅卵石。可这样的好景致，却丝毫暖不透任可明的心情。他刚把鸭子赶进稻田，就看到黎叔扛着锄头从田埂那头走来，脸上满是汗水。

“可可，听说晩你的鸭子又少了？”黎叔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稀稀拉拉的鸭群上，叹了口气，“这黄鼠狼也太猖狂了，我家的鸡也被偷过。”

任可明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事黎叔，昨晚只是被咬死了两只。”

“两只还少？你这孩子，倒是很坚强。”黎叔放下锄头，在田埂上坐下来，“我原来也养过鸭，这本就是个辛苦活，会有很多意想不到时的麻烦，你一个读书人，哪遭过这种罪？”他顿了顿，又说，“可可，你成绩那么好，还是去读书吧。”

任可明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谢谢黎叔，让我想想。”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声，五堂哥任可才赶着自己的鸭群也慢慢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他弟弟任可能。看到任可明，任可才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挖苦：“可可啊，你这鸭子看起来不怎么精神呢？是不是昨晩被黄鼠狼吓坏了？”

旁边的任可能跟着起哄：“就是啊，你看我们家的鸭子，个个精神饱满，油光发亮，再看看可可家的，无精打彩，看来可可只能去读书！”

任可才也笑了起来，拍了拍手里的赶鸭竿：“养鸭这活啊，光是靠辛苦是没有用的，还得要技巧。可可啊，说不定你原来不见那五只鸭子也是被黄鼠狼叼的”。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任可明心上，他攥紧了赶鸭竿，手指间有些出汗。他不知道任可才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丢鸭子的事还没搞明白，刚好赶上黄鼠狼来了，这下真说不清了。

正在任可明构思如何回击任可才时，他的鸭群突然炸了窝。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稻田里有蛇，任可明的几只鸭子扑腾着翅膀，竟往旁边的稻田里跑，鸭子都挤成了一堆。

任可明心里一急，连忙跑过去赶，可鸭子根本不理他，跑得更快了，有的甚至往河水里钻。

“回来！都给我回来！”任可明气得火冒三丈，手里的赶鸭竿不停地挥舞着，可鸭子根本不听指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的汗珠子往下淌，浸湿了粗布褂子。以前赶鸭时的从容和惬意，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烦躁和无力。

任可才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看看，看看，鸭子都不想被你指挥了。我看啊，你还是不要养鸭了，趁早放弃吧！”

任可明此刻已经没心思跟他争辩，只顾着追赶乱跑的鸭子。好不容易把鸭子重新赶拢，他已经没了继续放养的心情，还没等到太阳下山，他就赶着鸭群往家走。

一路上，鸭子依旧时不时地掉队、乱跑，任可明走走停停，心里的憋屈和沮丧越来越重。他想起当初买鸭苗时的憧憬，想起每天起早贪黑放养的辛苦，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西斜。任可明把鸭子赶进鸭栏，看着这些被吓怕的鸭群，长长地叹了口气。

任广源、玉娘听到动静，先后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玉娘连忙问道：“可可，怎么回来这么早？鸭子吃饱了吗？”

任可明摇了摇头，把今天养鸭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爹娘。任广源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手里抽着旱烟，脸色越来越沉。烟袋锅子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这个任可才，太过分了！”任广源把烟袋锅子往石磨上一磕，怒气冲冲地说，“丢鸭子的事还没跟他算账，现在又来挖苦！下次再让我碰到他，我非好好跟他理论理论不可！”

“爹，算了。”任可明坐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说，“跟他争辩也没用，反而惹一肚子气。”

“可可说得对，你啊，别跟他一般见识。”玉娘端来一碗凉水解渴，“现在最重要的是，这鸭子还养不养？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亏本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哥哥任可吉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嫂子彩珍，她今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的确良上衣，显得十分的秀气。看到任可明无精打采的样子，又听爹娘说了鸭子的事，任可吉皱起了眉头。

“可可，我看这鸭子不能再养了。”任可吉坐在任可明身边，认真地说，“你看，这两天，就少了七只，加上前面死掉的，鸭子已经没有多少了，这鸭子继续养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

“哥，前面鸭子死掉没多少，这几天只是个意外。”任可明辩解一下。

“弟弟，听哥哥说的没错，你就不应该养鸭”嫂子彩珍说话比较直。

“我也觉得不能养了。”任广源点了点头，“当初让你养鸭，是想让你有个活干，没想到碰到这些不顺的事。现在把鸭子卖了，还能收回点本钱，要是再拖下去，鸭子会越来越少。”

玉娘也附和道：“是啊，可可，听你爹和你哥的话，把鸭子卖了吧。你一个读书人，养鸭这活本来就不容易，我们也心疼。卖了鸭子，再想别的办法。”

“不行！”姐姐敏敏从屋里走出来，听到爹娘的话，急忙说道，“不能卖！这鸭子是弟弟的希望，卖了鸭子，弟弟就没事可干了。再说，现在卖鸭子，卖不上好价钱，之前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敏敏，话不能这么说。”任可吉解释道，“现在不是心疼辛苦的时候，是要及时止损。再养下去，损失会更大。卖了鸭子，弟弟可以再找别的事做，或者……重新读书。”

任可明低着头，沉默不语。他知道爹娘和哥哥说得有道理，继续养鸭也不知道还有会碰到什么问题，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是他离开学校后，第一次真正认真做的事，他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可可，你倒是说话啊，你还想不想继续养？”任广源看着他，眼神有些犀利。

任可明抬起头，看着父亲那严肃的目光，又想起白天任可才的挖苦和鸭子乱跑的场景，心里的挣扎越来越剧烈。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听爹娘和哥哥的，把鸭子卖了吧。”

听到他的决定，任广源和任可吉都松了口气。

任广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就对了，孩子，凡事不能一根筋，该放弃的时候就得放弃。”

第二天一大早，任广源和任可吉就把鸭子一个个装进鸭笼，装上了借来的一辆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地驶离村子，朝着公社集市的方向而去。任可明站在院门口，看着拖拉机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阵阵失落，不舍中也多了一份解脱。

一整天，任可明都在家无所事事。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看着空荡荡的鸭栏，心里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卖鸭子的钱能收回多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以前每天忙着放养、喂食、清理鸭栏，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可现在，突然闲下来，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焦虑。

傍晚时分，拖拉机的声音从村口传来。

任可明连忙站起身，朝着村口跑去。只见任广源和任可吉坐在拖拉机上，脸上带着笑容。拖拉机停稳后，任广源跳下来，兴奋地说：“可可，鸭子卖了个好价钱！比我们预想的多得多！”

看到父亲和哥哥脸上的笑容，任可明心里一阵感慨。

晚上，任可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前的地面上，形成一片淡淡的光影。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养鸭的辛苦，一会儿想起任可才的挖苦，一会儿又想起未来的出路。他还不到二十岁，难道这辈子就只能困在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他不甘心，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秋风萧瑟，树叶落了一地，田里的庄稼也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村里的人都开始忙着准备过冬的柴火和粮食，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任可明的心里，却依旧一片荒芜。

转眼之间，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像无数白色的精灵，覆盖了屋顶、田野、道路，整个村子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村旁的山上，树枝上挂满了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像一个个洁白的珊瑚，美丽而壮观。

大雪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止。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气温骤降，河里结了厚厚的冰，村里的人都很少出门，躲在家里围着火炉取暖。

很快就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人们忙着杀鸡杀鸭、买猪肉、贴春联，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鞭炮的硝烟味。任可明家也不例外，玉娘杀了鸡，买了猪肉，准备好好过年。可任可明却提不起半点兴致，看着家里忙碌的景象，他心里的失落感越来越重。

这天，村里的邮递员冒着严寒，送来一封信。信封上印有中国民族大学的文字，信封上的笔迹熟悉而工整，是高中同学林学知寄来了。任可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急忙拆开信封，抽出信纸，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林学知在大学门口照的，虽然是黑白的，但照片上的林学知显得非常精神和自信。

信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透着林学知的兴奋和激动。他在信里描述了大学里丰富多彩的学习生活，说学校里有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他还写了自己第一次去北京天安门时的激动心情，说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心里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林学知还在信里提到了高中时的往事，说想起当初一起挑灯夜读的日子，心里感慨万千。“可明，我知道你现在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难，但不要放弃。”林学知在信里写道，“我们都还年轻，有很多机会可以去争取。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任可明拿着信纸，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林学知描述的大学生活，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他想象着自己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课，想象着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想象着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一起讨论问题。

他把信纸紧紧攥在手里，心里翻江倒海。复读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他想起当初高考落榜时的绝望，想起养鸭时的艰辛，想起自己对未来的憧憬。是啊，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还年轻，还有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天，任可明一直在思考复读的事。他害怕再次失败，害怕辜负爹娘的期望，可他更害怕自己一辈子都困在农村，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经过反复的挣扎和犹豫，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再复读一次。

这天晚上，任可明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爹娘和哥哥。任广源听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任可明的肩膀：“好样的，可可，爹支持你！当初你高考落榜，爹就觉得可惜。你是块读书的料，就应该去读书。不管再苦再难，爹都会供你！”

“可可，你终于想通了！”任可吉也十分高兴，“这才对嘛！你这么聪明，不读书太可惜了。明天我就去县教育局和县高中问问，帮你办理相关的手续。”

玉娘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眼眶有些湿润：“可可，只要你想读书，娘就支持你。家里再困难，也会供你上学。”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任可吉就骑着自行车，冒着严寒，朝着县城的方向而去。自行车在积雪覆盖的道路上行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任可明站在院门口，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