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到青山上的楼船,又轰隆隆的落下,结结实实地砸在寇家的院子里,砖墙房屋一片接着一片地坍塌。
温岭这群西河门的修士,只感觉周围的灵机灵气不再受到他们的控制,就像是离开了水的鱼儿,只能在空中挣扎。
一群修士,从天空中坠落到凡尘的模样,不比凡人跳崖来的优雅。温岭这个西河门的大长老,显明国有数的美人仙子,也在这一刻,砸落在寇家院子里的梅树上。树上已经有了花苞,含蓄的香气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压塌了。
寇准的目光没能穿透一层层墙,去看另一个院子里西河门众人的狼狈,他侧头对母亲说:“他们下来了,咱们回房等他们过来就行。”
“可是。”母亲犹豫地看向重重阻隔外的院子,又看向寇夏,希望他能给个让人安心的回应。
可寇夏能给什么答复,他不过只是个炼气后期的小修士,面对凝纹境都那么无力,更何况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手段。
那一瞬间,寇夏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扔进了深潭的凡人,无力窒息,他想做什么,但什么都做不了。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灵气,各种学来的法术神通,在那一刻都失去了色彩,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
温岭大长老该不会杀了自己吧,寇夏止不住地想。
无论是不是修士,无论有没有伟力,无论能活多久,只要在生死之中,就没有任何差别。哪怕能移山填海,哪怕活了上万年,有生有死,就不得解脱。
这样的修士,如何能看不起凡人,又怎么能称之为仙人。
能够达到寇准这等心境的,就是上一世,亿万人中,也没有一个。那一世的生死是格外明白的,哪怕是道士,或者权势滔天的强人,一辈子最多也就百二十岁,人的寿命有极限的时候,能超脱生死这个关隘的人都有限得很。更何况这个可以延寿的世界,那种对生死差异的极致的执念,便更深,想要超脱出去,也有更难了。
从梅花弄里爬起来的温岭,还在失神,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实在是让她无法接受。
在高空中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修为一样,无论她怎么调动灵气,无论她想要用什么法术,周围的灵机都不被她调动。就连身体中的灵气,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也像是消融了一般。
那种失去修为的恐惧,那种空虚感,现在都无法平复。
“刚才是怎么回事?”张文还是一脸惊恐,从地上爬起来,张煌地说。
那种浑身失去力量的感觉,让他极为难受,那种凡人的虚弱,落差的感受,比杀了他都还要痛苦。
温岭也不知道,她甚至没有从自己的师父那里见过这种手段,更甚者,她都没有听过这样的手段。
可温岭要面子,“哼。”冷哼一声,强打起精神说:“可真是好手段。”
张文看向了寇明,一肚子不满怨气发泄到了他的头上,对他吼道:“这就是你家的族人。”
寇明张张嘴,硬是说不出话来。这怎么能是我家的族人,我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强的族人,寇明心里说不出的难熬,只觉得,这种安稳的漩涡被打碎了,让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怪他有什么用,积年的老怪物,有些我们不熟悉的手段再正常不过,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呢。”温岭瞪一眼寇明,又哼一声。
看着温岭这模样,张文心想无能狂怒罢了。掌门说让礼遇,到底是谁在给下马威?
众修士身上还在痛,心里在叫苦,嘴上应和,想捧着温岭放些狠话,可看着寇家的园子又不敢了。
就这么沉默着,在寇明的带领下,一路弯弯绕绕地进了寇家,到了那小院的门口,看到了正在房里笑着喝鸡汤的寇准。
寇准没抬眼,依旧和母亲说笑着,“娘,我看你这园子,应该多种些桃树,孩儿小时候,为了吃桃子,没少去二伯那边,他们都嫌我烦嘞。”
母亲听不进去寇准的话,寇夏站在门口,一会看向屋子外,一会又扫向屋子内。
而母亲,只看着寇准,对寇准有一种陌生感,感觉这已经不是她的孩子了。
看到里面的人没有动静,张文朝着寇夏使眼色,整张脸都在跳舞。寇夏装作没看见,两头都不敢得罪。
“别搞你那小动作了。”温岭没好气地瞪一眼张文,带着人直接进了院子,站到了房门外。
寇夏的手微微抬了抬,想要拱手作揖,拜见这一位在门内排名前五的大修士,可那余光总是忍不住去看寇准,寇准不动他也不敢动。
“前辈,倒是好雅兴,大清早的就喝鸡汤。”温岭迈进了门,看到寇准那无动于衷的模样,便断定了,这肯定是一个重修的大修士,于是语调怪异地说道。
那阴阳怪气的样儿,寇准不看也知道。他脸上的笑容不减,温吞吞的,满满地又盛了一勺子进嘴里。
见到寇准没有回,温岭又说:“刚才前辈可是威风得很,是和我这个小辈置气?”
寇准依旧没有说话,任由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寇明张了张嘴,看寇夏没有动作,也没吭声。执事张文,先前唯一一个说过半句狠话的,这时候也蔫了下来,一句不说,闷着。
母亲知道寇准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寇准了,可面对仙门的时候,她还是无力的。她想不通寇准为什么成了前辈,想不通平时高高在上的仙门修士,这时候为什么站在门口,除了说这么两句话,什么都不敢做。
碗里的鸡汤见了底,鸡肉也被寇准吃了,拿起桌边放着的手绢,轻轻地擦了擦嘴角,再看温岭。
看她那一张红透了的脸,那种倍感羞辱,但是不敢发作的表情。
“来坐下聊吧?”寇准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椅子,对温岭招呼道。
“前辈面前,我又怎敢坐下呢?”温岭虽这么说,可人已经走了过去。
“那就站着吧。”寇准哪儿会给她耍性子的机会,直接说。
温岭一滞,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胸膛不断地起伏,那一身薄纱衣裙,随着波动,可人的一张脸,愤得要透出血来。
“呵呵,前辈,你在我西河门地界重修,就是我西河门治下的修士。”温岭也是气急了说。
“嗯。”寇准没有反驳。
温岭呼出口气来,看寇准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把气憋了回去说:“既然你也认同,那么就要服从我西河门的规矩。”
“什么规矩?谁的拳头大吗?”寇准笑问。
温岭张了张嘴,事实是这么个事实,可她说不出来,西河门在显明国是最大的拳头之一,另一个就是北邙的。可寇准既是北邙的人,又在显明国,更何况他是个重修的大修士,他的拳头有多大,温岭不知道。
“我无心与你们争什么,寇家是我这一世的生身家族,在这里,我便安安稳稳的过,至于修行一步步来,按规矩就是。”寇准哪儿知道什么规矩。
但温岭听到这个,却松了口气,只要讲规矩,就好说,“既然这样,前辈打算什么时候去我西河门。”
寇准又看向了温岭,这一刻,温岭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感觉,那种无力感。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人类面对广阔却有限的大海的时候,都会觉得无力,更何况面对星空,面对与道相合的元神。
寇准终究是没有熟悉这种神通伟力于一身的世界,刚醒来的时候,元神和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的联系上,现在有了联系,身上自然就带了那种近乎于道的威势。
说来也奇怪,元神和大道是相呼应的,按理来说,这方世界既然已经运转了这么久,怎么也该形成一种规则。可寇准却没有感受到那种规则的存在,事物没有半分排斥他,就好似这方世界的道是个摆设一般,或者说是张白纸。
就像是一个道士进到和尚庙一样,虽说修行到最后,都是那个境界,但终归披上了一层不一样的皮,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入画。
可这个世界,似乎没有那种规则。就像是所有的规则都内化了,规则只在事物本身,不在外界,就像是把和尚道士摆在空旷的广场中一样,只有每个个体内在的模式。
也正是因为这个,寇准身上才有这种威势。
寇准眨了眨眼,微笑着站起身来说:“就现在吧,总是得拜会西河门的。”
刹那间,温岭身上的无力感消失了,她大口地喘着气,低下头,不再敢看寇准,心里止不住恐惧地想,这是怎样的境界,那么微微泄出的一缕,就让她这等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