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外，路上一片漆黑，海风疯狂吹拂着洛嘉的面颊，将她的齐肩短发打乱。

洛嘉轻吐一口长气，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她这辈子的所有底气像被抽丝剥茧般消耗殆尽。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过度使用的电池，身心俱疲。

好似下一秒，就要宕机报销了。

洛嘉抬手轻触眼角，拭去那抹泪光，那是过去两年里的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悲伤与疲惫交织的瞬间，一抹淡然的笑意爬上她的唇角，是对自己小小恶作剧成功的释然。

那不过是临时起意，出门赴约前到药店购买的维生素B药片，特地交代工作人员帮她磨成粉末。即使拌酒喝下，也不会产生不良影响。

万般罪恶的“下苦人”喝下洛嘉递去的“毒药”，她内心的恨反倒是一笔勾销了。

“太二。”

正埋头前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唤醒了尘封心底的记忆。是过去无论开心难过都会听到的那把声线，曾经陪伴洛嘉走过6年日日夜夜的精神支柱。

是配合度百分百的合作伙伴，是朋友，是知己，也是恋人。

洛嘉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她能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拐杖驻地声响，每响起一声，便触动她的心房一次。

她不曾知道，下苦人是个患有腿疾的人。

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你等等他，他还生着病呢！”

仔细琢磨，是单文楷在说话，比毕然的声线更加铿锵有力。

原来是这样，他们两人的声音确实可以做到让人一时之间分辨不清的程度。

洛嘉挪动脚步到路旁的一棵柳树下，粗暴地折下一枝。就在毕然那踉跄的身影即将触及她的瞬间，洛嘉猛然转身，高举着那根柳枝，末端直指毕然。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被他拄拐杖的手吸引，字字清晰：“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要再来打扰我！”

毕然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后仰，胸膛剧烈起伏：“我想跟你聊聊。”

“我没什么想跟你聊的。”

“对不起……我……”

洛嘉紧蹙眉头，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被毕然扯住了臂弯。这一触碰，点燃了洛嘉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她毫不留情地用手中的柳条挥向毕然，每一击都伴随着她低沉的呢喃：“我讨厌你。”

单文楷见状，焦急万分，他提高了嗓音：“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女孩子家家的别动粗。”

“你不要过来。”毕然微微侧过脸，对身后大步走来的单文楷说话。

闻言，单文楷脚步一顿，无奈地告诉洛嘉：“他身体不太好，你别乱来。”

洛嘉的动作随着这一声停止，她恼火地将柳条丢在脚下，用鞋尖碾踩。

毕然的外表看起来格外虚弱，可他的臂力却明显有劲，无论洛嘉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他的拉扯。

“放开我！”洛嘉一用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先听我说。”

“放开！”

毕然松开了她的胳膊，指尖弥留般地捏着她的衣袖，他似乎害怕错失机会，语速加快：“我为过去的不作为跟你道歉，我这次找你来，是想继续跟你合作，想弥补你。”

洛嘉艴然不悦，多年的委屈和怒火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我不想！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关系。”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亮着，身后传来小酒馆若隐若现的歌声，还有海岸边游客们的欢笑声、海浪声和风声。

洛嘉大步往前行走，毕然紧随其后。他的步伐虽然缓慢，但耐不住二人的身高悬殊，即使洛嘉的双脚频率不停加快，也逃不出他的追随。

他在一旁继续阐述着：“我很早之前就发过通告说明你没有抄袭我的作品，但我不知道事情闹得这么严重。我已经再次对外澄清过你的清白了，这个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不需要，别烦我！”洛嘉捏紧拳头，自顾自地往前走，“你那些粉丝我挨个挨个都记着呢，还有一百多次官司等着我，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自己能帮助自己。”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时你联系不上我是因为我的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现在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楚。我知道我挺浑蛋的，害你变成这样子，可是我非常有信心让你重新回归，我想让你继续画漫画……”

无论毕然如何苦口婆心，洛嘉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屏蔽他的解释。

“太二，我是真心的。”

洛嘉不耐烦地停住了脚步，近乎是嘶吼的声音：“我讨厌画漫画，我也讨厌你！”

话音刚落，她抬眸撞上毕然惊愕的眼神，沉寂片刻后，他问道：“那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去死，我要你跟我一样痛苦。”洛嘉就像是一颗即将爆破的原子弹，她的情绪正在怒火中烧。

一说完，她就继续往前走。

“好，我答应你。”毕然气喘吁吁地紧随其后，“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洛嘉再次停下脚步，已然被毕然这团火焰点燃了她的爆破引信，她质问道：“对你来说，我无缘无故在你这里受到的伤害，是这样就能轻轻松松被你弥补回来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嘉抱紧双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要再来烦我。”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开心，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业。”

“你不要再来打扰我，我就可以过得无比开心。”

毕然说：“画漫画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不是吗？”

“不是。”

简单的两个字，穿透了整条街道，将这黑夜一同撕碎。

洛嘉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毕然的腿脚上，她忍住了对他的好奇心，连同内心那点憋屈都咽进肚子里。

她不知道这个曾经自以为很熟悉的人，到底在这两年里经历了什么。她不了解他，只能在这短暂的会面里凭着直觉进行猜测。

也许和她一样，因为某件事情痛苦而无奈的，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过着奇怪的人生。

又或者……

洛嘉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悲的怜悯心在这个时候发作，让她无法再继续为自己的委屈申辩半分。她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一字一顿地告诉毕然：“结束了，梦想、你我，一切。明白吗？”

毕然一只手紧握拐杖，另一只手放在腹部上，指尖捏皱了白色上衣，他想说点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温柔地与洛嘉对视。

而这一次，洛嘉躲闪了。

一阵海风拂过，她鼓起勇气问道：“你以前，骗过我吗？”

“没有，我发誓，绝对没有。”毕然吃力地举起的四根手指，在半空中微微轻颤。

听到答案，洛嘉的唇角扯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和她的情绪没有一点关系，是气头下仅有的一点教养。

她冷静地、正式地为过去画上句号：“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过去的陪伴，以后路不同，不用再一起走了。”

说完，洛嘉垂眸转身，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这回，毕然没有再跟来，只剩下单文楷急切关心毕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