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叫莫晓慧。
记忆中,妈妈常说,柳叶现在就是她当年的影子。由此可见我母亲当年在江城师大时的风采。在我们搬进江夏二中小阁楼的时候,我妈妈已经是高二语文教研室的主任了。她教的语文课一直都受到学生、家长和老师们的好评。
据说,她当年在江师大的时候还是学校有名的女诗人,她的笔名就叫闻莺,而且那时候她们还和著名的浙江师大联合办了一个叫做《闻莺》的校园诗社。
再后来我想,我之所以叫柳浪,可能也跟母亲的一些经历有关吧。
可能是家庭破裂的关系,我后来慢慢变得更加成熟和凶猛了一些。
我像小老虎一样保护着我的母亲和柳叶,保护着这个简洁而并不缺少温暖的家。
***
江夏二中一直都和江夏一中在暗暗地比赛。
那时候我们江夏县城一直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做:一中出才子,二中出老板。若以结果论英雄或者是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应该是二中比一中要好些。大家会笑嘻嘻地说,毕竟才子还要为老板打工嘛。
从整体教学质量和内部环境、教学设施来说,一中应该要好一些,但有好些家长还是愿意把小孩子送到二中来。他们说,二中更能锻炼人,而且升学率也不低。
我妈妈就是被教委这边作为平衡二中师资力量,从一中抽调过来的。后来还听说有些家长知道我妈妈调到二中后,也把自己的小孩转了过来,估计有时候更多还是孩子们的意见,父母一般都拗不过孩子的。
韩音和江琳琳,就是其中之二。
我学生时代的成绩一直都很好。那时候还没有学霸一说。我不敢不好,我妈盯着的,而且我语文特棒。但这并不影响我在球场上满天飞。
我妈妈一直都不反对我全面发展。她常对家长们说,孩子长大了,是要长翅膀自己飞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孩子,比分数高总拿前几名,但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或许更有出息。
我高二那年成了江夏二中的体育部长。我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中锋,又是足球队的前锋。
用陈述的话说,n奶n奶的,浪哥也是牛人。那时候也没有达人、网红的说法。
前面说过,我们学校的很多方面比起一中来说要差一点,但是有一点是所有毕业于二中的孩子最引以为豪的,那就是体育方面。每年的中学生运动会,我们二中都要出尽风头。三大球我们基本上都是市县前三名。特别是足球和篮球,有时候我们还能在县里拿第一,再去参加省市一级的比赛。而一中,一直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被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来。最近听说一中又来了两个体院的老师,还是专业教足球的。马上秋季运动会又要来了,我们说,谁都可以输,就不能输给一中啊,所以我们天天下课后都在加练。
***
我们在二中住的小阁楼里只有两间房。原来是个储藏室改装的,一间高,一间低一点,有两级台阶。高的那间在里面,还是木地板的,下面是个废弃的地下室,堆满了破桌椅。天气好的时候,透过木地板上的缝隙,还可以看见老鼠在地下室里跑来跑去。
柳叶有时候没事,就在那看老鼠搬家玩,还故意拿饼干渣往下面丢,忍住笑看老鼠打架。我也很喜欢那木地板,一走咯吱咯吱响,只是有些旧。我有时候蹑手蹑脚地走路,说怕不小心踩塌了掉下去了。我妹妹说,放心吧,摔不坏您老人家的,您这么大个,掉下去也是站着的。
我妈就笑得流眼泪,说,看这孩子说的,没个正经。
我妈说:校长伯伯说了,先暂时住着吧,等做好新房后,马上给我们家分一套。我说这儿挺好的。柳叶说,哥哥你真傻。于是,学校里把那个大阳台给我们封闭了,一头做厨房一头做卫生间,虽然小,也真挺好的。
那一天我在足球场上跑得满头大汗回来。
我光着上身,在门口脱了鞋,探头一看,妹妹柳叶回来了,我心里非常开心。
妈妈在阳台上边炒菜边和她说话儿。
她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桃领薄毛衣,扎着我熟悉的马尾辫。一条蓝色棉布裙子,白球鞋白袜子,朴素而大方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柳叶正背对着门在掐菜。
我常常夸她这身打扮比任何一个电影女明星都好看。
柳叶就经常这样穿着显摆。
我暗暗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悄悄地放下衣服,光着膀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突然一把抱住了她,大声说:“小尾巴、小尾巴,我抓住你了,哈哈!”
“啊!”
“啊!”
我们同时喊出声来。
她,不是我妹妹柳叶!
她,不是小尾巴。她是一个和小尾巴穿得一样朴素好看的女孩子!
这一下子,我们都满脸通红。我呆了一下,松开手,连鞋也没穿,也不管我妈妈在后面的叫喊,掉头就跑,跑了个弯弓射月无影无踪。
……
我们高二那时候一共有三个班。我妈教一班三班的语文,还做一班的班主任。我在二(2)班,和卢进汪智勇同班。说来也巧,我读书时一直都不在我妈妈班里。
我妈说,让我在别的老师的班,好管教。
我说,我在你的班,不是更好管教吗?
我妹妹拿漂亮的大眼睛乜了我一下,说,哥哥,你真笨,天天在一起的,估计是看你烦呗!
我妈就笑,说,也对哟。
那时候的卢进,比我矮半截儿。
他在我们足球队里打后卫。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外号叫猫子,大家都喊他巴雷西。而汪智勇却是早就名声在外,他那时候就叫铁脑壳了。
汪智勇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守门员。他长得非常彪悍,个子高高的,长头发往右边偏过去,垂下来会遮住眼睛,所以他时不时还翘起嘴巴吹一口气。他走路有点小嘚瑟,像个动漫里的人物。虽然他脸上很多青春痘,但真的还是很酷。
有一次我们和一中打比赛,他为了扑一个球,一头撞在门柱上,脑壳上当时鲜血直冒。大家都吓坏了,说要送他去医院。汪智勇甩甩头发,说,没事没事。后来他在场边休息了一会儿,简单包了头,就又上场了。再后来,我们每次和一中打比赛时,他在球门前就先凶巴巴的拍几下自己的头。搞得一中的前锋都说,带球到了汪智勇那里,有点心慌。敢情是怕他一脑壳撞过来,自己惨了。那次比赛下来后,汪智勇剃了个光头,每天亮着脑壳上的大血包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的。卢进说,汪智勇,你他爹的真是一个铁脑壳。这之后,大家就喊汪智勇铁脑壳了。有一次上体育课,我们的体育老师说他的名字都直接说成了铁脑壳了,这让他得意了很久。
铁脑壳喜欢搞赌,不用说,多半是受卢进的影响。那时候,我就听说他们几个常常在老街头那边打麻将,合伙搞人家生贩子的钱。(注:生贩子,意思是陌生人。)
搞人家钱这话是陈述悄悄给我说的,那时候他也没有外号,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卢进汪智勇到处晃,虽然个子小,也没人敢惹他。
他眨着眼睛悄悄给我说这话,说,生贩子蠢,一搞一个准。
我那时候和妈妈住在学校里,也很少出去。最多是瞅准我妈妈忙的时候偶尔和他们吃吃饭喝点啤酒,回来之前还要在青龙山水库里刷好几次牙,免得给我妈发现了骂我。
我那时十七岁了,身体正风一般的猛长。我对q情a爱的事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但我还是很规矩很单纯。所以他们经常说起某某女生漂亮,某某和某某谈恋爱钻小树林之类的话,我也都没当作一回事。
我觉得那是他们几个流氓。
而我,最多也是流氓的同学。
班里面有一个叫陈艳红的女生,是青龙水库旁边菜农家的孩子,高高瘦瘦的很清秀,胆子也很大,她经常和卢进他们一起进出。我们那时候不知道,也不管这些。反正他们都是老街头的孩子,卢进罩着她也很正常。
那一天,我从家里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既没穿上衣,又打着个赤脚。
我在小树林里溜达了半天,才慢慢地往回走。我想,那女孩是不是也该走了吧?到门口时,我听见妈妈还在和她的女学生在说着话儿。
她正在说:“这个阿浪呀,毛手毛脚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踢球打球,他妹妹柳叶可比他还懂事些!”
我在外边悄悄的咧了咧嘴巴,偷偷伸头去看。
小女生站在阳台门边,靠着玻璃门框,依旧背对着房门口。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说:“莫老师呀,柳叶妹妹长得好漂亮呀,她在哪儿呀?我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呀?也没听您说过啊?什么时候她回来了,可要告诉我一下呀!”
小女生一定看到了妈妈床头柳叶的照片了。
“好呀,改天她回来了,你和琳琳一起过来玩。她还就说了,每次回来了都没人玩,老是挨哥哥欺负呢。这小丫头嗦?你还真没见过,她在市艺校学跳舞,八岁那年就给特招去了。一般一月两月才回来一次。小时候,她哥哥天天喊她小尾巴。后来我们大家也喊她小尾巴,都习惯了。”
小女生说:“小尾巴!小尾巴!好可爱的名字,怪不得……”接着她又扑嗤地笑了一下。
我妈妈接着说:
“音音呀!我刚才一忙忘记了说,你穿这身衣服,还真的有些像我们家的小尾巴呢,她好像也是经常这样穿的。”
妈妈这句话有些动情,又说:
“音音,今天就在这里吃饭了再回去吧,我看他呀,今天多半是不会回来吃的了。小尾巴也快放假了吧?”
最后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的。
小女生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还好,我妈妈没有说我的小名,不然我会更加无地自容的。
***
曾经有好几次,我当着柳叶和妈妈的面郑重申明:今后在任何公开场所,都不要叫我柳浪同志蛋蛋了。
我说,我都这么大了,还叫我蛋蛋蛋蛋的,难听死了,太没面子了。
我还说,小尾巴不同,她在家里又没有同学老师知道。而且她是女孩子。而且,小尾巴这名字多好,喊起来很可爱,没关系的啦!
我妹妹柳叶就说:呵!还蛮大男人主义的嘛!不喊就不喊,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臭蛋蛋嘛!
我妈妈当时就表了态,说:好好好,不喊就不喊,没有外人的时候可不算哦!
***
我不敢再听下去,悄悄地在门边拿了脏衣服和鞋就溜之大吉了。
我找到老街他们常打麻将的地方一看,哈,哥几个果然都在。
卢进看到我进来,大声地说:
“阿浪同志,今天不是星期天啊,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吧?”说着还作势看看天,叭的一声打出一张幺鸡。
“咋还光着身子呢,阿浪同志?”陈述站在卢进后面问。
我把汗渣渣的T恤往身上套,正要说话,汪智勇大喊一声站起来:
“我胡了,七对!哈哈哈,大胡,给钱给钱,老子终于胡了一把大胡了!”汪智勇推翻了牌,故意拿腔拿调地说:
“小浪子哥哥,你来得好呀,你一来,哥哥我就胡了大胡了,哈哈,今晚咱们的酒钱差不多了呢!”
卢进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伸手搅乱了自己的牌。骂骂咧咧地把十五块钱丢在铁脑壳面前的桌子上。另外那两人一人也给了铁脑壳十块。卢进点炮,多五元。(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几个家伙,打牌是有名堂的,说白了,是合伙作弊在赢人家的钱。)
卢进站起来,伸个懒腰,说:
“阿浪过来搓几把,老子要撒尿了!”
我说:“我不会打麻将。”
旁边的陈艳红说:“过来、过来,我们教你,一看就会的,很简单。”她说这话时看了我一眼,还有一些不好意思。
他们教我打了一会儿麻将,果然很好玩,还胡了两把。
快八点的时候,铁脑壳说够了够了,酒钱已经够了,就把牌一推,说:“时间到了,不搞了,走吧,哥几个去喝酒。”还叫旁边小店的老汉拿了几包红梅烟来,一人发一包。那两个输钱的人也各给了一包。铁脑壳说,哥们,下次再打呀。那两人说行。我不好意思说不会抽烟,也就接过来放到了短裤口袋里。
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打麻将喝酒抽烟,让我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和不安。
喝酒的时候,铁脑壳说:“知道不?一班又来了几个靓妹,听说还是一中的校花!”
陈述说:“就是,就是,好像一个叫什么音,一个叫什么江琳琳的吧?是很靓,很正点啊!”
铁脑壳说,是不是哟?柳浪你原来也是那边的,你不认识吗?
我摸摸头,说,我不知道呀,我一直不在我妈妈的班。她们是谁我一个都不认得。我转到这边来的时候,你们都知道啊。
卢进呲牙说:“柳浪这娃儿,天天只知道打球,啥xx也不懂,要是我在莫老师那个班就好了,老子就……”
话还没说完,陈艳红踢了他一脚。
卢进哈哈笑,说,我的意思是说,老子也一定能考上大学了。大家都哈哈地笑起来。
“这下一中可就惨了,连校花都跑了。”
“不跑才怪,看咱们江二,哪个不是大帅哥大才子?”卢进说着和我碰了一杯啤酒,示意我要一口干了。
卢进不爱学习,他常说,咱们班柳浪同志可是大帅哥大才子哟。
他坐我前面,一般考试什么的我都很照顾他。有时候作业都是我帮他做的,没办法,我还要模仿他的字儿,写得丑一点才行。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我没有接嘴,起身找了个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还呛得咳嗽了几下。
我一想到他们说的话和刚才在家的经历,心里就怦怦地跳。
他们说的人恐怕我就刚刚见过了。我还想,我怎么在一中的时候没见过她们呢?咋一点印象也没?搞得自己刚才闹笑话。
吃完饭,他们还要去打克弹球。(就是今天的台球),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回家。分手前,我偷偷把烟塞进了陈述口袋里。然后,找他要了两块钱,买了牙膏牙刷,在青龙大水库洗了半天的嘴巴,就悄悄地溜了回去。还好我妈妈在备课,只是抬头问我吃饭了没。我说吃了。她就没有再搭理我。
再后来过了几天,妈妈吃饭的时候想起来一样,她说,那个女孩子叫韩音,是刚从一中转到她们班的学习委员。还说韩音很优秀,门门课都是年级一二名。
我没话找话,说,妈你偏心,她刚来就当学习委员呀?
我想多听她说两句,可她又偏偏不说了。于是我在心里便有些特别地期待小尾巴柳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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