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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慈航
作者:月中人本章字数:3525更新时间:2025-01-02 13:58:14

和尚拉开门,定睛一瞧,惊呼一声:“啊,怎么是个孩子!”

和尚不信有人会不带有任何目的,主动的爬完半个山来找这座庙,大人们尚且懒得来砸,何况是个这么小孩子。想必是没了亲人,先前上山见过这里,才来投靠的。和尚不耽搁,转头叫人。

和尚叫来一个老和尚,头发斑白,已经很老了。老和尚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又皱起眉。乌生看着地,一言不发,只由着那复杂的目光落在身上,妄图穿透自己的宿命。

“你……”老和尚开口,他抬起竹杖,指向乌生。

“你是云英的儿子吧?”

假若来者是前几天的乌生,他必然不知道云英是何人,在他母亲最后一次见他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父母的名姓。然而他不信云英真的是他母亲的名字,他相信云英是只有这座庙里的人才能叫出的法号。

然而仔细一想,却十分奇怪。乌生没有开口,老和尚是怎么知道的?可他最终还是点头。

“你听懂了话么便胡乱应!云英是你随便认的么!”和尚发怒,愤声呵斥。

乌生没有抬头,但是他感受到那样的目光消失了,以及自己与年轻和尚陡然拉开的距离。他听见一声长叹,是老和尚,可是没有后文,长叹后便是沉默。

他终于抬头,和尚仍然冷眼看着自己,老和尚抬头看天,最终道:

“天意,天意。”

乌生自见到二人起,没有做什么解释,一切却自行分明,十分奇怪。他后来知道,庙没有名字,年轻和尚法号云荣,老和尚法号梵明。梵明老和尚看云荣与乌生母亲年龄相仿,乌生恰好没了亲人,就指定云荣做乌生的养父,教他成人。

虽说云荣成了乌生的养父,但乌生更与老和尚亲密。乌生的生活与云荣并不相同,他不必受佛门戒律规范,不必跟着云荣上早课、种地种菜、打扫院子,相当长的时间里,乌生的日常生活是与老和尚说话。

乌生告诉老和尚,他很喜欢李煜的词,而老和尚告诉乌生他真的见过李煜,他真的见过乌生心心念念的李后主。他告诉乌生,那是后主亡国后的第二年中秋,月亮很白,很圆,后主与他相见,相谈一夜,老和尚和后主说,自己有一位故人非常喜爱你的词,可否为故人提笔写一篇,由他带回去,圆故人的遗憾,于是后主提笔在墙上写下一篇浣溪沙:

秋夜霜凝酒意残,悲风冷月寂寥天。离人愁绪绕重山。

梦里繁华惊客路,醉中欢意若云烟。一川寒水绕苍颜。

乌生自是不信,于是老和尚畅言他物,又听了许多故事。乌生知道了自己叛逆的母亲年少轻狂的事,他惊叹于那样平和宁静的母亲那时竟那样的凌厉,他知道了老和尚的生平,知道了老和尚的前半生的精彩。也就是这样一段时光,徐乌生知道了他的学生后来的命运,他看到了他后来没来得及看到的事情,哪怕此时他没有意识到。

云荣很奇怪,假若云英在的话,云英也会一样奇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投宿寺庙才来几天的外客,为什么有这样大的权利,能够随意进出整座庙的任何一个房间,不受任何约束。尽管事实上那些所谓禁地,无非藏着几本破掉的金刚经,放着几个雕坏的佛头佛身,或者其他不供的神佛。

屋子里没什么光线,满地灰尘,破掉的佛头慈悲宽宏,混世四天王狰狞可怖,然而乌生通通不惧这些死着的静物,他们不会动,不会说话,这些沉寂的东西,乌生向来都是不怕而且极其好奇的,假若长的平平无奇,那才是无聊的。好奇之下,他从一摞摞经书里,发现了几本好书。

这几本书误导了乌生四分之一的人生,在出山,上学,成人,见到新的寺庙之前,乌生一直觉得寺庙里放中学课本、寺庙的主持懂得中学数学物理内容是理所当然的事。几年以后,徐乌生的高中同学见到这个之前没有任何受教育经历的人会十分惊诧,为什么这个山里来的人能够精通数学物理。

于常人而言,假若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没有任何攻击性与锋芒,却无可选择的被推到这个世界的对立面,被迫拿起刀剑与整个世界对峙,这个小孩的命运必然是悲哀的。如果他能够长大,他一定会仇视这个世界,一定会疯狂的挥霍自己的生命去与整个世界拼的粉身碎骨。

徐乌生不例外。他有足够的理由仇恨,但是这应该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包括童年时代的无措,包括少年时代的叛逆,以及成年时代的报复。

他觉得他来到少年时代的叛逆阶段时,乌生已经十四岁了,他在这座小庙中度过了七年安安稳稳的年岁。后来他同我提起这些日子,苍白而了无印象,只有些可有可无的断片,对于云荣这个相处七年的人,甚至于没有任何回忆。

生命中最为平静最应该珍惜的一段岁月,在记忆中什么也没留下。

他还算记得的一些时光,是在十四岁。出山以后,得知外界的年份与时事,他推算出来十四岁那年应该是一九八二年。

山门是封闭的,这也意味着乌生与外界的隔绝。他失去了与同龄人相处的七年时光,云荣与乌生年龄和心理上的隔阂,老和尚的苍老无趣,迫使乌生不得不将自己再次封闭。

雨接续下了几天,白天或者晚上都在下,雨珠噼噼啪啪地砸在青砖上,梧桐叶或被吹落或被打落,混着泥土粘附在地上,又被云荣用扫帚扫在墙角,雨水在唰唰声中翻起一片白沫,带着地上的灰尘,更加污浊。云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屋子,仍旧关着门,门口一碟菜纹丝不动。

雨不大,奈何烦人,云荣匆忙跑回屋檐下,身上湿了一半,但是他仍然在屋檐下站着,看着那个闭门锁着的屋子。

“他不想吃,那就不吃了。他饿的话自己会吃的。由着他吧。”

“大师,这太惯着他了。”

“你不要用你的思想看他,我能看到他的命运,他不是这儿的人。”

老和尚坐在屋檐下,无所事事,单单盯着雨,不做什么。他叫住云荣,又交代道:

“你这两天下山买些蜡烛洋火,还有纸笔,这几天没有太阳,你多买些。”

庙里的生活是吃稀饭野菜为主,早年时云荣的日常是念经打坐,后来徐乌生逐渐长大,云荣的日常就主要变成了耕作,多种的土豆红薯会拉到山下卖。其他就是编筐,抄书,也会到山下卖。乌生长大后,老和尚常托云荣余下的钱买写纸笔,虽然没有提及给谁用,但是绝多数是给乌生用了。

乌生在屋子里也不做什么,况且天色暗淡,他也做不了什么。他选择这个房间,只是因为云荣有戒律在身不得随意出入,所以这里成了一个相对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老和尚见乌生喜欢这里,也就在那间屋子中放了一个小床,所以乌生随时都能呆在这屋子中。

有蜡烛,但是没有火,所以一切活动在天黑后便消失了。天渐渐暗下去,乌生坐在窗边,任由冷气拂过。周身的经书以及别的什么书散落一地,满屋狼籍。他拿着毛笔,在墙上补完最后一句。借着几近没有的天光,能看出来是一首李煜的虞美人。

天黑了,他无奈,把身边散落的书垒到一块放至窗边,还是打开门走出去。门口的菜仍在,已经变成了残叶一样的温度。乌生一看,老和尚竟还坐在原位。

梵明躺在安乐椅上(安乐椅也是云荣用竹子自己做成的,但是做成后多半时间是小时候的乌生在上面玩),双目闭着,身上简单搭了一层布,单看这些,简直安静的不像活人。然而安乐椅还在摇,乌生知道老和尚醒着。

“你一直在等我?”

“看看雨”

“可是现在天黑了。”

老和尚不做声了,沉默几秒,言道:“听雨也有意思。”

和尚到底还是和尚,什么无聊的事都能一直做。乌生心中暗道,随后走入屋内,倒不是乐意,却是只有屋内才点一根蜡烛,有光总比没光好些。

云荣本是在蜡烛下抄书,抬头看见乌生空手进来,自知那门口饭还在,便擎着烛台走到杂物间。门口的饭自是仍在原位,里面黑洞洞的,他走进去。

窗边一摞书十分醒眼,杂七杂八的佛身佛头被堆在角落,空出的地方摆了一张床,窗户旁边的墙上写了一首词,烛光靠近,赫然能辨出来第一句“春花秋月何时了”。

云荣阴着脸出来了。刚要去拿乌生问话,却被老和尚叫住。

“罢了吧。”

云荣这次没有说话。他还是走进去了。站在门口,对着乌生冷笑:

“你是不是觉得你真的可以在这个庙里为所欲为?”

乌生沉默。

“你太放肆了!”

“云荣,罢了吧,他以后会知道的。”门外响起来老和尚的声音。

“梵明大师还能再活几年?你还能再被庇护几年?你也应该在正经事上下些功夫啊!”

梵明老和尚慢悠悠的走进来了,走到乌生身前,乌生也坐在梵明身后。

“那本来也是一间破屋子,里面全是没用的杂物而已,只是我们进的少,才有了什么不能进的规矩。他乐意在里面做些什么,就由着他吧。”

云荣无奈,不再说什么。

乌生与云荣彻底走上了对立,虽说有老和尚调停,但也与老和尚渐渐生远。他的叛逆在戒律清规中,本应是尖锐的矛盾,但老和尚却令人费解地任由乌生作怪,故而他的一切叛逆都被梵明和云荣“原谅”“包容”了,没有丝毫的风浪。

如云荣所言:纵使在这座破庙中,老和尚能给他的包容接近于无限,但是这又能有几时?

徐乌生记得,是来年的春天,梧桐未绿,冷霜已消时,老和尚突然的老了。乌生与他长谈几次,数次问及,老和尚却只说道“天意如此”。

整林的花草长出新芽,老和尚把乌生叫了过来。云荣已经泣不成声,伏在古佛前掩面而泣。乌生惘然,他当然明白老和尚将去,然而猝然如同虚幻,只可叹心中什么感觉也没有。

“乌生,你过来,过来。”

乌生过去了,老和尚闭着眼睛,拉着乌生的手。却说出了一句令乌生费解的话:

“你我因果未完,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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