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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者:季明春本章字数:8671更新时间:2025-01-07 09:37:58

王晓亮的工作倒也算是简单。白天,他大多站在门口,检查和盘问那些进出的人员和车辆;到了晚上,他把公司的大门、小门一关,然后回到屋里。除了例行的几次巡视外,闲暇下来他就只能靠聊天跟李师傅打发时间了。

“李师傅,您今年多大年纪了?”“五十有八了。”“您是本地人吗?”“不是,我也是从农村来的。”“您来几年了?”“差不多快五年了吧。”“那您是为什么来省城的?”“我闺女以前就在这里上学,毕业后留了下来。当时我一个人在老家,闺女觉得不放心,于是便把我给接了过来。”“您老伴也来了?”“我老伴十几年前就走了。”“哦。”王晓亮听得出李师傅的话中略带着忧伤,便岔开了话题。“您女儿在哪个单位工作?”“呵,我闺女工作的地方离我近着呢。”“有多近?”“大概不到一百来米吧。”“啊?她在咱们公司对面上班?”“不,她不在对面,她就在咱们公司里。”“呵,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不也就成了同事了?”“是啊,我们既是爷俩又是同事。”“这样也挺好的,上班下班都在一起,省的互相惦念了。诶,李师傅,您女儿她是公司哪个部门的?”“检验室的。”“检验室的?”王晓亮惊讶的看着李师傅,这时他想起了那天去检验室找孙淑萍时见到的那个女子。而再一琢磨,那女子的神态还颇有些李师傅的影子。“李师傅,您真是好福气呢。”王晓亮本打算借此机会好好的夸赞李师傅女儿一番,却不料又惹得李师傅连连叹气:“唉,什么好福气。要老伴没老伴,要身体没身体的,不知哪天就会去见了阎王。”王晓亮不敢再多嘴,只好闷声不停的往炉子里添炭。李师傅怕王晓亮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赶忙的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心脏有点毛病罢了。只怪年轻的时候不注意,才积劳成疾。不过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也没怎么再犯。我想,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应该没有问题。”王晓亮这下像是明白了过来,为什么李师傅平时干活儿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彷佛有力气却不敢使;又为什么但凡需要些体力的活儿他便吩咐给自己,而张队长又为什么让自己多替李师傅分担了。而王晓亮还是禁不住好奇,李师傅年轻的时候到底经历了多少的磨难?难道他会比自己还要凄惨?“李师傅,您年轻的那会儿是不是也像现在的我这样,为了生计四处奔波,连个人样都没有?”“呵,我那会儿可比现在的你苦多了。因为我老伴走得早,家里就剩下了我们爷俩。为了把闺女拉扯大,我只得豁出了性命,甚至曾一人兼过两份工,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的你好歹隔三岔五还能吃到肉,菜里也能见到油。而我那时常常是白开水就馒头。实在咽不下去,就在水里撒上点盐。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把瘦肉包的饺子留给闺女,肥肉一半炼油,一半配上些豆腐大葱包成饺子自己吃。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体早早的便支撑不住,进了医院。大夫说,唯一保住性命的办法,就只有在心脏里安放支架了。你看,这就是当时做支架手术留下的刀疤。”李师傅说着便撩起了上衣。果然在李师傅左侧的胸口处,王晓亮看到了一处长长的、暗红色的疤痕。“手术之后我再也不能劳累,便不得不做些轻巧的活儿来贴补家用。好在我那丫头也争气,没几年就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而后又留在了省城工作。可她始终放心不下把我一人留在老家,所以很快就把我接到了省城。碰巧当时正遇上公司招工,于是闺女又找到张队长,然后把我安排进了公司。这样一来,大部分时间我们爷俩都在一块儿,她也就放心了。”“您女儿挺孝顺的。”“是啊,我那丫头可就是我贴心的小棉袄呢。”李师傅此时是满脸的自豪。停了片刻,李师傅又压低了嗓门对王晓亮说道:“我身体不好的事儿整个公司也就只有我那丫头和张队长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就让它烂在你肚子里好了。”王晓亮明白李师傅的意思,点了点头。“我打算再干个两年,等闺女出嫁了,就回家享清福去。”“是啊,您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是该歇歇了。”李师傅望向了窗外。

李师傅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没到后半夜便支撑不住,仰面靠在椅子背上打起了呼噜。王晓亮轻轻的叫醒了他,劝他赶快去里间休息,他却还想再坚持上一阵子。“放心吧,李师傅,我一个人能行的。”王晓亮露出了他那尽管不美丽但却令人感到十分踏实的憨厚笑容。李师傅也不再硬撑,便回了里间。门卫室的外间只剩下了王晓亮。王晓亮坐到桌子边,见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一摞的报纸,王晓亮便拿过报纸一张张的翻了起来。夜深了,王晓亮起来伸个懒腰,而后走到了屋外。

省城的夜特别的黑,天上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而王晓亮记得在家乡时,一入夜便是满天繁星,甚至可以看到银河的轮廓。偶尔他也会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夜空下,但从来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可现在,他的周围却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虚空。王晓亮又怀念起了家乡。

外面越发的清冷,王晓亮禁不住寒意又回到了屋里。此时在外间也能听到李师傅均匀而又响亮的鼾声。王晓亮坐回到桌子边,他把双脚翘到了桌子上,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边看着墙上的钟滴答滴答的走着,边静等着黎明的到来。

熬过了一天一夜,王晓亮和李师傅终于就可以下班休息了。

早上,接班的同事一来,李师傅便骑上车子先走了,王晓亮没有急着回宿舍,他寻思孙淑萍应该出差回来了,便又去了检验室。

李师傅的女儿给王晓亮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但王晓亮也不敢断定那天见到的那个女子就一定是李师傅的女儿。这世上形似和神似的人太多。王晓亮特别留意了起来。到了检验室的门口,王晓亮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女子。王晓亮故意敲了下门,女子立刻又转过了身子。女子似乎还记得王晓亮,因此上来就先给了王晓亮一个微笑,接着才开口:“你是来找孙主任的吧?她出差回来了。”女子的声音很轻柔,就像迎面拂来的春风;又很香甜,就像洋槐花采下的蜜糖。王晓亮听的是浑身酥软、神魂飘荡,竟然忘了回答,还傻傻的站在门口。女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要不我去喊她一声?”“不,不用。”王晓亮这才看到女子是个四肢修长、体态匀称的高挑个儿。女子上身身着白色高领毛衣,下身一套咖色毛料短裙,脚穿黑色长筒皮靴,皮肤白皙,长发微卷,既显青春时尚,又显俏皮可爱。今天女孩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因而又散发出一股知性的美。王晓亮匆忙移开了视线。“是谁在外面?”屋子的深处传来一个女人高亢的声音。王晓亮又看到这屋里原来也有个里间,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的。女子闻声便进了里间,很快就出来了。“孙主任请你进去。”女子对王晓亮说道。王晓亮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里间走去。在经过女子身旁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这是一种自然、纯净、清新、淡雅的香,一点都不做作、不妖艳、不油腻。王晓亮不由的多吸了两口气。

王晓亮终于见到了孙淑萍。很早以前,王晓亮曾听乡亲们议论过,说村里姓齐的那家祖坟上定是冒了青烟,儿子不仅在省城工作,还娶了个省城的媳妇儿。媳妇儿又大了他家儿子三岁,这简直就是抱上了金砖。而今年春节孙淑萍并未随齐兵一同返乡探亲,因此王晓亮也就只听说但从未见过这个让大家羡慕到眼红的“省城贵人”。如今一见,王晓亮觉得孙淑萍果然是气度不凡:一张大脸又白又胖;一双大眼又明又亮;鼻梁高挺,鼻翼饱满;双唇丰厚,口若含珠。只是年龄摆在那儿,看上去多了几分的成熟。“孙大姐,这次能来省城,真是多亏了你和齐兵老哥呢。”王晓亮还是一如既往的那副“庄稼汉”的劲头,直叫孙淑萍看着新鲜,也叫她乐的合不拢嘴。“什么多亏了、少亏了的,都是乡里乡亲,这点小忙不算啥。咋样,在省城还过得习惯不?”“习惯,习惯。”王晓亮也跟着陪笑道。“那就好。以后万一再碰着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的开口给大姐说,大姐啊,小事儿不嫌啰嗦,大事儿不怕麻烦。”孙淑萍说完又“咯咯”大笑了两声,接着便冲着外面喊道:“若依,下午开会的材料准备好了没有?”外间的那个女子随即拿了一摞材料走了进来。“都在这儿呢,孙主任。”女子放下材料又回了外间,王晓亮已经记住了她的名字,但还不知道她姓什么。“孙大姐,刚才的那位是?”“她啊,叫李若依,也是咱们检验室的。兴许你不认得她,但指定认得她爸。她爸就是门卫室的李师傅。”

从检验室出来,王晓亮回了宿舍。一天一夜的劳累,让王晓亮的眼皮在不停的打架。王晓亮舒服的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的睡上一觉。可一闭上眼睛,李若依便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而此时的李若依也更加的活泼开朗,她不仅可以唱歌,可以跳舞,还可以陪自己聊天、可以讲笑话逗自己开心,甚至还可以跟自己一起放羊,一起躺在麦垛上数星星,一起去镇上看电影,一起把炉灶里的火生旺、然后一起做上一顿可口的菜肴……。忽然王晓亮的肚子“叽里咕噜”的叫了两声,李若依不见了踪影,火车上那位坐在自己身旁的姑娘和曾经媒婆给自己说的对象却钻进了脑袋。当然还有村长的媳妇儿和镇上那些总喜欢对着自己狂吠的狗。王晓亮翻了个身,又惦念起了食堂做的红烧肉。迷迷糊糊中床前飘来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王晓亮睁开了眼,只见李若依正站在身边。王晓亮想赶快起来,却被李若依轻轻按了下去,“快躺下,好好休息。”王晓亮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他清楚的看到了李若依的手——那就是一块璞玉,纤细光滑,洁白娇嫩。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的感觉迅速占领了王晓亮的全身,王晓亮就觉得自己还是个婴儿,正沐浴在母亲慈爱的目光里。忽然,李若依露出了悲情——那是人在绝望中极力的挣扎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王晓亮还在困惑,李若依却转身奔向了门外。王晓亮急忙跳出被窝去追。就在门口,他牵住了李若依的手。李若依的手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柔软,真让人恨不得用尽毕生去呵护它。王晓亮悄悄的用力握紧了些,又感到这双手是如此的真实,绝非梦境那般的虚幻。“放开我,快放开我。”李若依哭喊着试图摆脱王晓亮。王晓亮受够了这种整日被别人当作垃圾一样的生活,终于爆发了出来。王晓亮不顾一切的将李若依拥入了怀中。李若依哭的更加伤心,眼泪就像倾盆大雨一样,把王晓亮浑身都浇了个透。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拉扯着李若依,想把她从王晓亮的怀中掠走。王晓亮只得将李若依越抱越紧,越抱越紧……。突然,王晓亮感觉有人在背后猛推了一下自己,自己脚下一滑,连同李若依一起坠下了楼。王晓亮猛然睁开了眼。“小王,你在干嘛呢?”王晓亮翻过身一看,是同事陈刚正站在床前。“咋的,做噩梦了?”陈刚笑道,“我一进来就听你在咋呼,还抱着个枕头翻来覆去,跟大闹天宫似的,哪里像是在睡觉。”“我咋呼啥了?”王晓亮连忙坐了起来。“那倒没有听清。不过看你那副着急的样子,八成是跟别人打架没占到便宜。我怕你吃亏,所以赶快推了你一下把你叫醒。”“唉……”王晓亮苦笑了一声,又躺了下去。这时他感到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透;再摸一下枕头,枕头上面也都是汗。

就这样下了班回宿舍睡觉,埋头睡上个一天一宿又再去上班,王晓亮在公司一待就是大半年。而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王晓亮和李师傅逐渐的熟络,以致现如今李师傅将王晓亮视为己出,时常加以关怀和爱护;王晓亮则能为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多了份这样的“亲情”感到快慰,因此也倍加珍惜。但对于李师傅的女儿李若依,王晓亮并没有因为和李师傅的关系与之走的更近。他们俩就是那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同事,除了见面打声招呼,其余一句闲话都没有。尽管有时候王晓亮也会想起那个奇怪的白日梦,但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他相信那不过就是一场随机触发的梦,代表不了什么。在现实中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

天气又渐渐的转凉。李师傅自从得了一场感冒后,身体好像一直没有恢复过来,一到晚上,他都会不停的咳嗽。到了深夜,咳嗽会变的更加厉害。这时王晓亮就会跑进里间帮他锤按后背,也或倒上一杯温水服侍他喝下去。王晓亮还给李师傅开了个偏方——白萝卜、葱白煮水。这是王晓亮老家常用来治疗咳嗽的办法。在王晓亮的照料下,李师傅的身体终于有了好转。临近春节,李师傅已看似与平日无异了。

公司的其他部门陆陆续续开始放假,可王晓亮和李师傅他们却不得不照旧正常上班。王晓亮的这个春节看来是要在省城度过了。更不巧的是,王晓亮和李师傅的班正好赶上了年三十和大年夜。在平常当公司大院里只有他们俩的时候,那叫一个肃静;而在这个别人都阖家团圆的日子,那就显得格外凄凉了。李师傅或许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安排,到了三十这天,李师傅一大早来到便贴起了春联。王晓亮又想念起了家乡,因而情绪低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李师傅在那儿张罗。不料到了中午,李若依赶来了公司。“爸,你在忙什么呢,我来了。”一进屋,李若依便欢快的像个小鸟。听到李若依的声音,李师傅赶忙拿着抹布从里间走了出来。“丫头,你怎么来了?”“我来陪你啊。”李若依抱着李师傅便撒起了娇。“行了,行了,没看到旁边有人么,还跟没长大似的。”李师傅这么一说,李若依才看到王晓亮正蜷缩在椅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来晓亮也在。刚才我来时从外面看了看屋里好像没人,小门又没有上锁,还以为晓亮出去吃饭了呢。”“我那是光顾着贴春联和窗花,还没来的及锁呢。”李师傅见李若依提着两个大手提袋,又问道:“你这带的都是什么?”“你猜。”李若依又拿李师傅开起了玩笑。李师傅乐呵呵的摇了摇头。李若依将一个手提袋中的东西一样样的拿了出来:一个整烧鸡,一包熟牛肉,一盒卤三味,一条过好油的大鲤鱼,还有一荤一素两份生水饺以及水果、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和一堆烟花炮仗。“我们俩哪儿能吃下这么多的东西?还有这炮仗,你当我们俩是小孩了?”李师傅笑道。“谁说这些都是给你们俩准备的?还有我的一份呢。”李若依边说边把另外一个手提袋放到了躺椅上。“你这个袋子里装的又是什么?”李师傅接着问道。“毛毯。”“你带毛毯来干嘛?”“晚上睡觉盖啊。”“你晚上不打算回去了?”“嗯,是的。”李若依说完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李师傅顿时便换了另一种脸色:“丫头,听话,虽然今天是三十,但我和晓亮也是在工作,不是在放假。你留下来吃晚饭可以,但吃过晚饭必须抓紧回去,一刻都不要耽搁。”李若依却压根不把李师傅的话当回事儿:“你们工作你们的好了,我又不去影响你们。等午夜一过,我就在躺椅上睡觉,天一亮我就走。”“那也不行。”李师傅斩钉截铁的答道。“为什么不行?你在这儿有人陪,有人聊天说话,却不想想我一个人在家里,只能当哑巴。别人家过年都是热热闹闹,咱们家过年都是冷冷清清;别人家过年都是在守夜,咱们家过年却是像在守灵。去年你就答应过我,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跟我一起过年。可现在你又变卦。既然你说话不算话,今天我就偏要留下来。”李若依跟李师傅顶了起来。李师傅见李若依又耍起了性子,于是只得耐着心的哄她:“丫头,不是爸不想让你留下来,只是因为……你看,这鬼地方连个电视都没有。”“我不看电视。”“这儿不光没有电视,晚上还能把人给冻死。”“我不怕冷。”“好乖乖,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虽说咱们住的那套房子也是租来的,可不知道要比这儿强上多少倍。你就听爸的,吃过年夜饭就回家,成不?”“不成,我就要留下来!”“你,你!”李师傅被李若依气的面色发青。王晓亮见这爷俩争执了起来,连忙过来调解:“李师傅,您别生气,当心身体。若依,你也别太固执,李师傅怕你受委屈,也是为了你好。我看要不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李师傅您就让若依吃过年夜饭再多呆上一会儿,陪您聊聊天;若依呢,也不必在这儿呆上整宿。觉得跟李师傅聊的差不多了就回去好好休息。你们看好不好?”“好,就这么定了!”李师傅先答应了下来。李若依没有吱声,王晓亮转过头来便问她:“你看呢?”李若依还是不说话。李师傅以为李若依也同意了,放下抹布便要去张罗年夜饭。可李若依却一把拎起了躺椅上的袋子,扭头就走。“你自己吃吧。”

其实王晓亮心里也在纳闷:为什么李师傅非要赶着李若依回去?这大过年的爷俩守在一起该有多好。至于果真会像李师傅所说的那样,李若依留下来会影响了工作,王晓亮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等李若依走后,王晓亮直言不讳的问起了李师傅事情的原由。

李师傅哀叹了一声,从里间的柜子里拿出两瓶白酒放在了王晓亮的面前。“晓亮,今晚上咱们爷俩好好的喝上一场。”王晓亮深知李师傅咳嗽刚好不便饮酒,再加上他的老毛病,更是需要远离。于是便劝道:“李师傅,晚上不如我给您泡壶茶,咱们边吃饭边喝茶。”李师傅却大手一挥,“喝茶有什么意思,还是喝酒。”李师傅并不是好酒的人,他这话里分明带着要借酒浇愁的味道。“李师傅,有啥心事不妨说出来,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您的心里会好受些。”

忧伤在李师傅的脸上不断堆积,就如同窗外层层积叠的阴云,压低了天空,也带来了雪花。“晓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大年三十,除夕啊。”“不错,今天是除夕。但你不知道,今天同时也是若依母亲的祭日。”李师傅深情的说道,“若依母亲走的时候,若依还小,不懂事,她不知道今后每年的除夕就是母亲的忌日。她依旧在吃着碗里的饺子,依旧在放着烟花炮仗,依旧在嬉笑玩闹。而我也不忍让她今后每年在这个本应该最快乐的时候变成最伤心的时候,也就没有告诉她实情。我一直在骗她,说她母亲是在腊月的月初驾鹤西去。我能骗的了若依,但骗不了自己。每年这个时候,就是我一年中最难过的时候。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发的难以自拔。为了不让若依察觉,我不得不尽量避开她。在老家时,只要若依回来,吃罢年夜饭我就借口给乡亲们拜年而躲出去;她若不回来,我就在家自斟自饮,直至喝醉才肯罢休。而到了省城后,我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到只剩下家和公司,于是我不得不选择在公司度过除夕。头两年我瞒着若依故意跟同事调了班,去年则正巧赶上了我值班。若依实在无法忍受,去年便央求过我,要跟我一起过年。我没同意但答应了她今年无论如何都会跟她一起过。其实我那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如果在今年她能把终身大事定下来,那么她或许就不会再跟我纠缠了。然而到头来,我还是失算了。我时常也在琢磨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迟早我得在若依的欢笑中挺过这难熬的一晚。所以我便打算今年再过最后一个若依不在身边、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除夕,从明年开始,除夕和初一永远和若依呆在一块儿。晓亮,你也不必担心我的身体。一年我就喝这么一次酒,不会有什么问题。”

入夜,隆隆的鞭炮声四起。而从门卫室的窗户缝里则飘荡出了浓浓的菜香和醉人的酒香。“李师傅,咱们再喝这最后一杯。喝完您回里间休息,我去院子里转转瞧瞧。”王晓亮看到李师傅已有几分的醉意,若再继续下去只怕他会喝大,明儿一早都难爬的起来,倒好酒后便把酒瓶搁到了自己的这边。李师傅尽管也感觉双眼迷离、头脑发懵,但距他想要的效果还差那么点意思,于是又把酒瓶拿了过来并给自己的杯子添满。“晓亮,若依她妈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那会儿我们家的里里外外都被她收拾的利利索索,我和若依的衣裳也大都是她扯来布自己剪样、自己踩缝纫机。除了平时的家常饭菜,她还会烙饼、腌菜、自己做豆腐。哦,她腌的咸鸭蛋,那真叫一个绝:蛋白咸香适口,蛋黄滋滋冒油。我和若依都爱吃。那时虽然我们家过的不算富裕,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很是开心。”李师傅就着这段甜蜜的回忆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又将话题转移到了李若依的身上。“若依这丫头说来倒也让人省心,上学的时候从来都是班上的第一名。考上了大学后,每年她又利用寒暑假的空儿去打零工。她挣的钱不仅给自己交了学费,还替我还清了做手术的借款。”李师傅借着这股自豪的劲儿又喝了一大口。“像若依这么懂事的女孩,现在可真是不多了。”王晓亮恭维道。“是啊,是不多了。可你不知道,这丫头也有让人犯难、头痛的时候。就说这终身大事吧,我一直在催她,而她总是说:‘不着急,不着急’。我说:‘能不着急吗?过了年你就二十七了。在咱们老家那都快成老姑娘了。’”李师傅无意中吐露出了李若依的年龄,这让王晓亮大为一惊:原来李若依跟他是同岁。顿时,王晓亮便感觉自己与李若依的距离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李若依或许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秘,而那天的白日梦也不一定就意味着荒唐。王晓亮一高兴,便敬了李师傅一杯。很快,一瓶酒就被两人喝了个干净。李师傅还要再开一瓶,王晓亮却不敢再由着他:“李师傅,留着一瓶吧,后天来值班的时候咱们再喝也行。”李师傅不愿听劝,但架不住双脚已不听使唤。王晓亮把他搀扶起来,架到了里间。不一会儿,里间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鼾声。王晓亮见李师傅已经睡着,也就放了心,于是拿上手电筒就去了院子里。

约莫翻上半份报纸的工夫,王晓亮转了回来。此时正值新年的钟声敲响,夜空中开满了绚丽的烟花。王晓亮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兴奋的直把头高高仰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天空。就在快要走到门卫室的时候,王晓亮被脚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绊了个趔趄。王晓亮借着酒劲,气的破口大骂:“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挡着老子的道儿,还当老子是初来乍到好欺负么?告诉你,现在老子可不好惹。现在老子想要让你死,你就活不成;老子想要你滚蛋,谁都拦不住。”骂完还不觉着解气,王晓亮对着这团黑乎乎的东西就是一脚。说来也怪,这团黑乎乎的东西踢上去不软不硬,也无太大的声响,只微微听到“咚”的一下和鞋底划过布料的摩擦声。王晓亮记得当年和同学打架踹在同学身上就是这种感觉。王晓亮立马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可能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果不其然,当王晓亮蹲下来将黑影翻了个个,他吓得腿都软了。“李师傅,李师傅!”无论王晓亮怎样呼喊和摇晃,李师傅都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再看看李师傅的身后,雪地上一条清晰的爬痕直通到门卫室。而就在这时,一个药瓶从李师傅的手里掉落在了地上,药瓶里还有尚未吃完的药。

眼前的这些彷佛都在指向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李师傅不是醉酒,而是犯了老毛病。

一种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声音呼啸着出现在了公司大门前,一帮不该在这个时候见到的人将李师傅抬上了车,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去的地方成了王晓亮今夜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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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大大 季明春还在努力码字中(๑•̀ω•́)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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