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有两位家喻户晓的人物。
第一位便是威名赫赫的镇北王燕侯赢。
作为大胤帝国一统天下的从龙之臣不仅被幽州城所为人称道,放眼整座天下也算是人人皆知。燕侯赢少年入伍,自幼在军武之中磨砺,从早年间的小小士卒,到后来统帅一军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燕侯赢用了二十年时间,时势造英雄,燕侯赢生逢其时,在战乱四起的年代里,凭着手里的名刀点兵,帐下二十万铁嵬军,硬生生地踏平了六国,缔造了一段乱世英雄的佳话,当然,这是胤国的佳话,对于被燕侯赢灭了的六国,那些遗民的眼中,燕侯赢则是不折不扣,十恶不赦的恶人。
大胤一统天下后,改年号永昌,而为新大胤立下不世之功的燕侯嬴也被皇帝封为镇北王,蟒袍加身,封地蓟北,成为四百年来第一位异姓藩王。尽管朝中大数官员反对,皇帝依然力排众议,将这世代簪缨的荣华富贵赐予了燕侯嬴。
本是一段君圣臣贤的佳话,可惜天妒英才,燕侯赢仅仅当了六年的镇北王便猝然离世,三个月后,镇北王妃也因伤心过度,随君西去。消息传出,满朝皆缟素,百姓亦闻之落泪,皆哀叹世道不公,英雄命短。
大胤皇帝收到噩耗,悲痛不已,伤心欲绝,一连半旬都未早朝。世人只道是圣上痛失一臂而伤心,为大胤失去一柱而悲痛,殊不知,大胤皇帝与燕侯赢相识多年,年轻时是与燕侯赢一起上过战场的袍泽,更多的是为失去手足而难过。皇帝追谥燕侯赢“忠武”,封大柱国,燕国公,其妻杨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也算成全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一段美名。
这是幽州城第一位人物,第二位,恰恰正是燕侯赢的嫡子燕不归。
要说这燕不归只因为是燕侯赢的嫡子而众人皆知,那倒也不至于,恰恰相反,燕不归博得的则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名声。幽州城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坊间稚童,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名,说起幽州城的这位世子殿下,人人都得啐上一句:“虎父犬子”。
这位世子殿下打小便是纨绔的主,昔年皇帝陛下爱屋及乌,还在娘胎的世子殿下便被皇帝收为义子,玩笑般地封了个燕侯,虽说只是个笑谈,但是别的富家子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而他,则是照耀在皇家余荫下出生的贵胄子弟,加上镇北王无比宠溺,小小年纪便在偌大的幽州城里“横行霸道”,搞得是乌烟瘴气。
好在王妃是个良母,见到自己儿子如此作为,免不了连着自家男人一并收拾教育,这才没让世子殿下真的成为那种跋扈恣睢,祸害百姓的官家恶霸,可也免不了落得个纨绔公子的名声。
这世子殿下生得一副好皮囊,可谓是丰神俊朗,特别是一对丹凤眼,卧蚕眉,不知让多少幽州城内未出阁的小姐心生爱慕,虽然平时作风纨绔,但是在这些女子眼中,那叫风流。除了良家女子,幽州城流金河畔清吟小班的神女们,对这位倜傥公子哥也是倾慕的很,一来是因为这燕不归是真风流,二来,自然是咱们的殿下出手足够阔绰。
曾经,世子殿下豪掷千金,让幽州城十二位花魁共舞,要知道,单单一位花魁那也是重金难求一见,入幕之宾更是想都不要想,而世子殿下则是让十二位花魁同游花船共舞,就顺着流金河缓缓而下,惹得两岸百姓纷纷驻足观望,男人羡煞不已,女子捶胸顿足。不仅如此,这位殿下更是玩心大起,将一箱黄金扔入河中,向众花魁说道:“这箱黄金,谁下去拿到,便是谁的。”霎时间,河面之上出现了一幕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场景,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花魁们,不顾身上的华贵罗裙和精美妆容,竟然纷纷跃入水中,一连七八位,像是赶落河的鸭子一般“扑通扑通”地往下跳,剩下不会水的花魁则是气的直跺脚。而一旁的世子殿下只是一手搂着一位花魁,恣意狂笑,连看都没看便继续游船了,流金河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世子殿下的荒唐事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直到舞象之年,突逢变故,父亲突然离去,母亲也追随亡夫而去。虽然幽州城的百姓对镇北王夫妇爱戴有加,但是茶余饭后,却也都在看这位失去父母庇护的世子殿下的笑话。
三年孝期,世子殿下倒是安分了许多,基本都是闭门不出,自此,幽州城少了许多热闹,渐渐的,幽州城的百姓们也将曾经风光无限的世子殿下抛之于脑后了,只留流金河的青楼楚馆依然流传着那位翩翩公子哥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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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统一天下后,分天下十五道,蓟北道地处大胤北方,北邻北境,地势狭长,自西向东一千二百余里,又有十六州之地,称幽蓟十六州,而幽州便是十六州首善之地,幽州之地北靠燕山,东接大海,西抵太行,南望中原。三面均有屏障,唯南下可直插中原腹地,自八百年前大秦时期,便是中原抵挡北方蛮人的第一道关隘。幽州突骑更是扬名天下,如今蓟北道的铁嵬军的前身便是曾经的幽州突骑,其战力可想而知。
幽州虽自古民风彪悍,但亦不乏文人才子。前任国子监右祭酒左寿松乃是幽州人士,衣锦还乡后曾宴请亲朋好友,酒酣正浓时感叹:幽州多胜迹,极目苍茫,引得英雄常负剑。古邑聚贤才,牵襟绰约,邀来儒俊共吟诗,由此可见幽州书剑之美。
今日乃是永昌九年的中秋节,是幽州城除了除夕最为重要的节日,幽州城在这一天极为的热闹。酉时还未到,四驾齐行的宽阔街道便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忽然间,一阵骚动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是湍急的河流中兀的出现一块大石头一般,人群如同流水般从中间散开,只见人群簇拥下中走来两人,一位相貌极其俊逸的年轻人,一袭白色锦缎华袍,绣着雅致竹叶的雪白滚边,袍内露出银色镂空的镶边,头戴一根精雕细琢的羊脂玉发簪,那公子哥面带笑容,勾起的丹凤眼露出一股风流佻达。可是分明是一副贵公子的翩翩打扮,却很突兀的腰间悬着一把刀。
另一个年轻人就显得乏善可陈了,长相扑通,身高普通,打扮普通,唯一让人能够记住的地方则是这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而且看的十分的入迷,自始至终都未曾抬起过头,一副身在闹市之中,超脱俗世之外的模样。
两旁百姓议论纷纷,不知是哪位眼尖的在人群中冒出一句:“这不是世子殿下么?”
此言一出,如同烈火烹油,人群的吵闹惹得街道两侧的酒肆二楼之上的食客都议论纷纷,径相凑到二楼围栏观望。
“诶,那好像是世子殿下呢。”一个酒楼小厮模样的人开口说道。
身旁食客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个酒楼小二认得那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
小厮见有人不信,心里暗骂一句狗眼看人低,不过还是给自己的衣食父母赔了一个笑脸道:“我家有个叔叔在王府当伙夫,几年前,王府缺人手,我叔叔便把我拉到王府伙房当了几天差,有次替伙房送膳食,路过一个院子,突然领事的让我们停下行礼,说是殿下来了,我就是那时偷瞄了一眼,就一眼,我就记住了殿下的模样,就是楼下这位。”说完,那小厮还偷偷指了指楼下街道的白袍公子。
“你确定他是镇北王燕侯赢的儿子?”突然一声清冷女子嗓音传来,小厮回头循着那声音望去,身后站着一位一身白衣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雪白,浑身上下只有那一头青丝以及青丝上挽着的一抹红色。
女子白纱蒙面,不见芳容,小厮只觉得声音很冷,像是如今北方渐冷未冷的天气,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此人竟然直呼镇北王的大名。
在幽州,甚至整个蓟北,百姓没有人敢这样直呼镇北王的名讳,不仅仅是以下犯上的忌讳,更是对于燕侯赢的爱戴到无以复加,眼前的女子竟然毫无顾忌的说出了口。好在小厮的注意力被女子打扮所惊艳,没有在意,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女子得到了答复,便不再理会,只是远远站在围栏边上,默默注视着楼下白袍公子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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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河畔,望春楼。
作为流金河畔最大的销金窟,这里可谓是整个幽州城,甚至可以说是幽蓟十六州最大的青楼,规模之大,占据如今流金河五里河畔十之有六七。今天是中秋,流金河上漂起了许多灯笼,这些灯笼大多是相思相恋之人互诉衷肠,也有寻常百姓的祈愿,星星点灯,犹如点点碎金,顺着流金河缓缓而下。
三年前的流金河可还不是这番场景,当时河畔两岸各色青楼林立,各家头牌花魁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可自打两年前,这望春楼换了一位新东家后,开始展现出一骑绝尘的势头,先后吞并了几家青楼,并开始沿着河畔重建,到今天,流金河畔已然被望春楼给“霸占”,除了青楼,望春楼还将吞并的青楼改建成酒楼,客栈,并在流金河上花重金建造桥梁飞廊,将两岸的酒楼,客栈相连,远远望去,俨然一副盘踞在河上的偌大宫殿,让人不禁感叹,这望春楼身后的东家,手笔之大,财力之厚,心思之巧,令人咂舌。
望春楼规模庞大,分成春,夏,秋,冬四楼,春字楼自然是青楼,楼中有着新晋的四位花魁坐镇,夏字楼是酒楼,网罗天下名厨,美味珍馐,各色菜系样样俱全。秋字楼则是客栈生意,冬字楼最为特殊,其他三楼只要有钱皆可进楼,唯独冬字楼,哪怕是家财万贯,亦或是钟鸣鼎食的家族贵人,都未必有那资格入楼,所以这冬字楼是做什么的,众说纷纭。
作为望春楼的夏字楼的堂倌朱二正扭动着略显肥胖的身子,扯着已经微微沙哑的嗓子在春字楼门口台阶下卖力的响堂,一套下来,合辙押韵,准确无误的将楼中酒菜报上名来。
一连吆喝了两遍,朱二有些气乏,便走到一旁小桌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一口水还未下咽,却瞥见远远人群之中簇拥而来两位年轻人,而为首的那位俊逸公子甫一露出面容,朱二一口水喷出,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向楼内,身旁的跟班还没来得及反应,回头早已不见朱二人影。
正当那个小跟班挠头不解时,耳边传来清亮的嗓音。
“伙计,上好的包房,带路。”
那跟班愣了愣,被这公子哥的富贵气势所怔,只当是哪位富家子弟来吃饭,随即立马笑脸相迎。
“公子里边请。”随即朝门内高声道:“贵客两位。”
“二位公子您里面请,我们夏字楼美食应有尽有,不知公子喜欢什么口味?今日中秋佳节,楼中还给您赠送远在江南道才能品尝到的澄阳湖的螃蟹……”店伙计滔滔不绝地在前引路,身后公子哥面带笑容,双手插袖跟在身后,而另一位看书的少年根本没有理会伙计的殷勤,目光始终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甚至对楼内宾客满座的热闹喧嚣也是置若罔闻。
还未等到伙计将两人带到包房,二楼便急匆匆走下一位中年男子,身后正跟着先前的堂倌朱二气喘吁吁。
那中年男子一见到双手插袖的公子,便急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
“世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未能远迎,望请世子恕罪。”
年轻公子笑呵呵摆摆手。
“周掌柜生意兴隆啊,几年不见,这望春楼越发的气派了,本世子今儿是来吃饭的,免了那些俗礼。”
那被唤作周掌柜的中年男子擦了擦额头汗水,不敢多说,只是一个劲的陪笑。
“老规矩。”说完,公子哥便踏步往楼上走去。却不料身后周掌柜哆哆嗦嗦地说道:“殿下,殿下,天字一号房今日有人了,是……是……”
周掌柜欲言又止,公子哥倒是气笑了,他转头拍了拍周掌柜的肩头,脸上笑意吟吟,可是声音却已冷了三分。
“周掌柜,我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周掌柜体如筛糠,壮起胆,这才开口道:“殿下,天字一号房里的是幽州刺史林大人家的公子,我……”
“林安的儿子?”公子哥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周掌柜不敢抬头,却已是汗流浃背。
“小的自然知晓,您……您是镇北王世子殿下。”
“知道就好,别说是什么刺史的儿子,就算是林安,见到本世子也得乖乖滚蛋。”
周掌柜见到如此跋扈的话语,也是不敢再言语。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这位世子殿下,堂堂大柱国,镇北王,燕国公的嫡子,在幽州城谁人不知他的纨绔与跋扈,虽说如今镇北王已死,可是眼前这位爷,他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如何拦得住。此刻,他只希望楼上天字一号房的另一位膏粱子弟能够识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