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芝不知是喝酒的缘故还是什么,脸色泛红,看的燕不归食指大动,他笑着拉起赵兰芝的小手。
“兰芝妹妹,今天出来怎么没喊上翎哥哥?”
赵兰芝小手被握住,只觉得手掌心都在冒汗,但见屋内几人正忙手忙脚地将昏死的魏章台抬出,此刻哪有时间看这里的“打情骂俏”,便任由燕不归抓住自己的手揩油了,谁让这是自己青梅竹马的翎哥哥呢。
燕不归根本不去理会那些落荒而逃的所谓读书人,半吊子的读书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今日撞上只是巧合,心里正嘀咕着这林家少爷为何拉拢这一帮人之时,却感觉到身旁赵兰芝捏了捏自己掌心。
“翎哥哥,我爹爹说你是在孝期,让我不要经常去打扰你,今日中秋,我觉得无趣便想着出来看花灯,结果路上碰到那林公子,他百般邀请,我实在是拗不过,这才跟着一起上来吃酒赏月了。”
燕不归笑了笑,伸手捏了捏赵兰芝精巧的小鼻子,大概是不满意对方的举动,赵兰芝气鼓鼓地皱了皱琼鼻,这让燕不归越发觉得眼前的兰芝妹妹再也不是当初自己身边的跟屁虫,而是如今这般荦荦大端的少女了。
“这番英雄救美,姑娘,你该如何报答本公子呢?要不以身相许?我明儿就上别驾大人那里提亲!”,燕不归故作一副轻佻模样,惹得身旁女子又是一阵娇羞。
“翎哥哥,你还未用膳吧?”,两人嬉闹过后,赵兰芝这才反应过来,这主仆二人来酒楼,自然是为了吃饭。
“扫兴的很,不吃了。”燕不归摆摆手。
赵兰芝见燕不归有些兴致缺缺,便开口试探地问道:“要不……翎哥哥,咱们去神仙巷吃碗细料馉饳儿?”
燕不归听闻,拍手叫好。“你要是不说,我差点就忘了神仙巷的馉饳儿了。”
说完便拉着赵兰芝出门,三人踏出房门,却见周掌柜正站在离门口十几步的距离,低头弯腰,如若走近些便可见这位圆滑精明的老板身子微微颤抖,正值北方秋意渐浓时节,周老板此刻却是冷汗涔涔,里衣浸湿。
燕不归不予理会,从周掌柜身旁走过。
“掌柜的,你去告诉林公子,那人的汤药费让人去王府拿,就说本世子说的。”说完,三人扬长而去,只留下身后周掌柜一人扶墙擦汗。
半晌功夫,缓过神来的周掌柜唤来酒楼伙计,仔细斟酌后,才开口道:“你让朱二去账房领一千两银票,再置办点补品,连夜去给林公子送去,就说……就说……算了,先去准备好东西,我亲自去一趟。”
主仆二人上了赵兰芝的马车,沿着流金河一路前行,车上,赵兰芝望见燕不归腰间悬着的一把刀似曾相识,燕不归看见她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
“这是我爹的佩刀,以前总嚷着让我爹把这刀给我,好让我去显摆显摆,耀武扬威。我爹平时对我言听计从,可那一次却打死都不给我,我在王府追了他两圈,他死活都不肯。后来我问他是不是哪个老情人送他的,我爹笑着说:这刀叫点兵,沙场秋点兵的点兵,佩上这把刀就意味着出征了,要去打仗了,不吉利。所以无论我当时怎么软磨硬泡,他都不肯给我摸一下。再后来,他死了,这刀就放在锦绣阁内,我不忍心它吃灰,就拿了出来。”
燕不归缓缓道来,语气淡然,似是追忆,似是感伤。赵兰芝不忍心戳其痛处,便沉默不语,良久,蓦地将头埋在膝盖上,肩头一耸一耸,竟抽噎了起来。
燕不归看这架势,心知是这善良的小妮子感同身受了,燕不归有些无奈,反倒是安慰起了她。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神仙巷外一处长街不显眼处,三人下了马车往神仙巷步行而去。此刻的赵兰芝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分外可人。燕不归安慰了一路,口干舌燥,恰巧看见对接处有个卖荔枝膏水的,便朝着身后的家伙喊去。
“怀平,去买三份荔枝膏水来。”
被唤作怀平的仆人一边拿着书,一边走了过去。
“翎哥哥,以后可别喊怀平了,不知道的以为小平名怀平呢,人家明明姓南怀,单名一个平字,这要是认识的人听到你这般‘怀平怀平’,得笑话你呢。”
燕不归满不在意,只是望着那买荔枝膏水的背影笑着说道:“谁让他老爹就给他单起一个名,别人家复姓都是长孙谁谁,南宫某某,叫起来顺口不是?可他爹倒好,南怀平,我叫他南怀吧,显得生分,叫他小平?噫,大老爷们多恶心。索性就叫怀平,说着顺口,听着也顺耳。不过想想,好像也就只有我才会叫他怀平吧。”
赵兰芝噗嗤一笑,心里想着,以后是不是我也叫他怀平好些?
幽州并无宵禁一说,所以戌时的神仙巷还是分外热闹。神仙巷虽有神仙一词,但是这条巷子却是烟火气十足,和幽州城众多巷弄一般无二,巷内并不逼仄,两边摆满各式各样的小吃摊,映照在灯火下,炊烟袅袅。
巷内三人穿着打扮与来往的普通百姓大相径庭,引来一阵目光,心里估摸着在想谁家的少爷小姐会屈驾来这光是名字大气实则只是普通百姓长聚的破落巷子。
赵兰芝微微蹙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见燕不归浑不在意地东瞧西看,甚至凑到一旁商贩摊子上挑挑拣拣,赵兰芝觉得眼前的翎哥哥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陌生了。
以前的翎哥哥行事跋扈,性子凉薄,路边的小摊哪能入得了他的眼,流金河一掷千金更是眼都不眨一下,像现在这样,如同市井百姓一般与摊主讨价还价赵兰芝这辈子都未曾想象过,想到这里,赵兰芝心头又是一软。
一路新奇,几人喝着刚出锅的荔枝膏水边走边聊,往神仙巷深处而去。
荔枝膏水是幽州最为风靡的小食之一,虽然名为荔枝膏水,但是却并不是荔枝熬制。幽州是北方,荔枝这种南方的水果,恐怕只有达官显贵才能尝上一尝,普通人家哪能尝到其甘美,不知哪位老饕发现将乌梅、砂仁、肉桂、生姜、丁香等几味药材凑在一起煮水竟然有着荔枝的味道,再加入冰糖熬制成膏,荔枝膏水便由此而来。膏水甜而不腻,生津止渴,若是夏天,将荔枝膏水放入沁凉的井水中冰上那么一小会,甘甜祛暑,出汗口渴时来上一碗,比得上嗜酒如命的酒鬼喝上一口天庭仙酿时还要爽快通透。天气凉时,亦可做成热饮,温心温胃,加上价格廉价,一时间大胤百姓趋之若鹜。
神仙巷张记馉饳儿不算是老店,店面也不算大,开在神仙巷一角僻静处。店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那汉子姓张,燕不归和赵兰芝以前虽然经常来,但极少看到过男主人,偶尔见过几次也是匆匆一瞥,汉子木讷不善交际,所以一般只在后厨忙活,倒是那男店主的媳妇姓李的婶子性子泼辣,逢人都能聊上个家长里短。
这会老板娘忙活的热火朝天,余光瞥见巷子不远处走来三人,两男一女,为首的那位公子模样俊俏,一双讨女人欢喜的丹凤眼,老板娘便多看了一眼,等到看清来人,这才丢下手里的抹布,忙着迎了上去。
“贵客来了,贵客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未走到张记馉饳铺子,远远就传来一声中年妇人的笑声,那老板娘扭着那不算水桶的蛮腰快步迎了上来。
“哟,这不是燕公子嘛,好久不见,来来来,快坐下。”说着便走到燕不归身旁,紧紧拉住胳膊,有意无意的把自己胸前那蔚为壮观的胸脯往燕不归胳膊上蹭,燕不归有些尴尬,借着拉板凳的功夫将手抽出,然后嘻嘻笑道:“我说张家嫂子,你家是卖馉饳儿又不卖豆腐的,你也不怕你家那位看到,那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咯。”
那妇人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高兴,给燕不归擦干净筷子递上,转头对着灶台那边提高嗓子说道:“我家男人就是块木头,半天憋不出个屁,要不是看他有点力气,老娘早踹了他。”
燕不归坏笑:“啥力气?”
“你说啥力气?”说完,还学着城里贵太太们走路,故意在公子哥面前扭了扭屁股。
“你看别人家老娘们都怕自家男人在外面乱搞女人,你再看看他,呵呵,前两天隔壁王家婆娘还笑话我说,你家男人是不是不行,这给我气的......”
话未说完,引得在座食客哄堂大笑。
泼辣老板娘还欲说下去,燕不归眼神示意,老板娘心思玲珑,毕竟当着一位看着就是未出阁的小娘再说些荤话不合时宜,这才讪讪一笑,招呼俏脸早已羞红的赵兰芝和古井不波的南怀平坐下,给二人递上擦拭干净的筷子,又从后厨亲自端上一碟时令的桂花酥,这才转身离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店里只有夫妻二人,并未招揽伙计,毕竟小本生意,门面不大,又都是熟客。燕不归三人坐在一处刚刚收拾完的桌子前吃起了老板娘端上来的桂花酥。
几人刚吃了几口,便听见身后几桌食客嚷嚷起来,还在吃馉饳儿的食客听见有热闹可看,便纷纷围了上去,燕不归眼尖,从人缝中隐约瞥见店铺最靠边的那桌坐着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仔细看打扮,像是一位道士,那道士约莫四十来岁,旁边的长凳还坐着一个小道童,那道童正抱着碗馉饳儿吃的正起劲,烫的龇牙咧嘴也不在意。
“嘭”,那中年道士手掌一拍桌子。
“如今的江湖只有两甲子,前六十年,刀圣元青山独占鳌头,一人一刀便将那江湖死死压住,江湖浩渺,虽有些许水波溅起,却不足荡起丝毫浪花,以至于后来的江湖人说起这段江湖事,竟一时记不起那些浪花之中,也曾有过一些惊才绝艳之辈。直到元青山封刀归隐,那死气沉沉的江湖终于迎来新的生机,后起之秀如同溺水之人纷纷从湖中漏出脑袋。有人曾说,前六十年是元青山的江湖,后六十年才是江湖人的江湖,此话当真不假。”
“元青山本名元良,自幼拜入刀法大家叶仲子门下,十四岁入二品,修为一日千里,二十岁一品大宗师,二十四岁踏入无上大长生境界,二十七岁与师傅叶仲子一战,成就超凡入圣,此后更是败尽天下各路高手。四十岁转身由江湖入庙堂,大胤先帝曾赞叹“天下英雄皆草木,唯有元良是青山”,故此元青山一名便成了后人对其的尊称。也是元青山的缘故,前一个甲子的江湖人练刀者多,佩刀者更多。江湖君子阁曾作江湖武评《江湖赋》,及言:刀,十八般兵器之首,玉门关,天下名刀十八口半之魁,这玉门关便是元青山的佩刀。”
“武道犹如攀山,元青山便是绝顶,居高临下,俯瞰天下。当江湖还在期待着下一位能够爬上这座高山的时候,元青山再一次转身离去,从此销声匿迹,来似风雨,去如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