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李亨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长安城外。
自兴平至长安,相距近百里,李亨率领众人一路疾驰,未曾稍有停歇。
骄阳高悬,热浪炙烤,众人一路疾驰,汗流如注,衣衫尽湿,几近力竭虚脱。
幸亏众人都没穿甲胄,一路上轻松了许多,否则非中暑昏厥不可。
从金光门进入长安城时,昔日紧闭的大门现在竟然敞开着,城门口无人看守。
因为天子毫无征兆地“御驾亲征”,整个长安城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一路走来,沿途都是仓皇奔逃的王公贵胄与惶恐无依的寻常百姓,人流如潮。
大家都朝着城外涌去,彼时,长安各门只有出城之众,不见入城之人。
方才他们离长安城还有十里时,遇到了一队逃难的百姓,这已经不是他们今天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逃难队伍了。
这支队伍人数众多,看上去有千人之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拥在一起,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这时,一名牵着幼童的老者认出了李亨。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了!”老者带着幼童跪倒在地,大声疾呼。
众人闻言,纷纷跪地。李亨见状,赶紧下马,众卫士在一边持刀警戒。
“太子殿下,叛军就要来了,您怎么又回来了?”老者关切地问。
“本宫奉圣上旨意,回来守卫长安。”李亨拱手说道。
“太子殿下,您就带了这几个人,如何守城?”老者又问。
“老人家,只要我们万众一心,何愁人少!”李亨扶起老人,示意众人都站起来。
“太子殿下,老朽一家世居长安,如今遭此兵乱,无处可依。这大唐的天下,全仰仗殿下了!”老者声音颤抖,满是悲戚与期望。
小孙子懵懂地看着李亨,眼睛里充满了畏惧。
“各位父老乡亲,请你们放心,本宫一定守住长安,还大家一个朗朗乾坤!”李亨拱手环顾一圈,朗声道。
“好!既然如此,我等还逃什么难!大家伙都起来,随太子殿下回长安!”老者站起身来,朝众人喊道。
“我等愿随太子殿下回长安!”众人齐声喊道。
看着眼前的老百姓,李亨心中甚为感动。
“本宫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本宫急于回城,先走一步。”李亨拉着老人家的手,叮嘱道,“老人家,就由你带领乡亲们回长安,本宫在长安等你们!
路上要是看到愿意回城的老百姓,也带着他们一起回去!
只要大家有信心,长安不会丢,大唐也不会垮!”
说着,李亨与卫士们翻身上马,众人立即让出一条道来。
李亨带着众侍卫从金光门后进城后,一路穿街过坊,满目都是混乱过后的狼藉,道路两旁瓦砾与杂物堆积如山,无人清理。
途经西市与东市时,往昔繁华的商肆大多门残户破,货物被劫掠殆尽,只留下残垣断壁。
墙壁之上,烟熏火燎之痕纵横交错,好多地方仍在冒烟。
兴庆宫也未能幸免。大殿之上,竟然还留有毛驴蹄印,各类奇珍异宝皆被洗劫一空。
此可见,这乱民有多猖狂,长安有多无序!
见此惨状,李亨内心不禁为之一震。才离开了三天,盛世长安就换了一副满目疮痍的模样。
侍卫们更是心惊,不觉流下泪来。
李亨没有久留,带着众人回到了十王宅。
十王宅是李亨居住的地方,情况并不比其他地方更好。
李瑛被废后,唐玄宗特意不设太子宫,李亨身为太子,还是住在以前的忠王府。
忠王府位于十王宅,十王宅位于兴庆宫以北,大明宫东南边。
除了忠王,庆王、棣王、鄂王、荣王等成年皇子都住在这里。
玄武门之变,李承乾之变,神龙政变,景龙政变,唐隆政变,先天政变,这都是宗室内部的流血斗争。
再加上后来的李瑛事件,李隆基亲眼所见的政变就有五六次之多。
为了防范诸王,李隆基将成年皇子圈在一起,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政变重演。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最后还是逃不出政变的魔咒。
进入忠王府,来不及歇息,李亨就让侍卫们分头行事,召集尚未出逃的王公贵胄和朝中重臣前来议事。
仅凭他们这几个人,无论如何也稳不住长安。
而且,既然已经回到了长安,一定要释放出一个信号:无论如何,都必须守住长安,这是底线!
听到太子回来的消息,王公大臣们先是一愣,随即大喜,纷纷赶往太子府。
趁着等待的功夫,鱼朝恩端来饭菜,请李亨用膳。从早上出发至今,李亨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其他人都安排了吗?”李亨一边大口吃饭,一边问道。
“太子爷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好了。”鱼朝恩回道。
饭毕,众人陆续赶到。
最先赶来的是内侍省太监边令诚。
这个人在历史上臭名昭著,李若愚相当熟悉。
此人原是李隆基身边的太监,被李隆基派去监军。洛阳大败后,边令诚将责任全部推在封常清身上。
到了潼关,边令诚又向高仙芝索贿,高仙芝不予,便诬告高仙芝谋反,导致封常清和高仙芝一同被杀,大唐长城被毁。
哥舒翰守潼关,又是边令诚提着尚方宝剑逼哥舒翰出战,导致哥舒翰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如果哥舒翰不出战,安禄山叛军根本拿不下潼关。如此,只要郭子仪和李光弼拿下云中、常山、范阳等地,安禄山叛军插翅难飞。
李隆基出逃之时,特意将宫城的钥匙交给了边令诚。
看到边令诚时,李亨两眼喷火,差点没忍住上去就给他一刀。
李亨强压心中怒火,暗自思忖,此刻人未集齐,且待众人到齐再说,先留他一会。
随即,左相陈希烈、御史大夫裴冕、户部侍郎第五琦、礼部侍郎房琯、刑部侍郎颜真卿、太常卿张垍、御史中丞来瑱、长安留守崔光远、左金吾卫将军李藏用、鄂国公尉迟天皓、卫国公李浚、梁国公狄若曦、吏部考功司郎中裴遵庆,以及其他勋略三十多人陆续赶来。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一更时分,该来的都来了,李亨开始与众人议事。
“诸位,圣上西巡,委本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坚守长安。”李亨扫了众人一眼,抱拳道,“诸位都是我大唐的勋略、肱骨,乃固守长安、击退叛贼的中流砥柱。
日后,还要仰仗诸位与本宫同生共死,并肩作战!”
“臣等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众人纷纷抱拳躬身,朝上施了一礼,齐声喊道。
元朝以前,大臣不会动不动就下跪,更不会跪着回话。
宋朝以前,宰相更是与皇帝坐而论道。
元清两朝,外族入主中原,为了打压汉人,才搞出了跪着回话的手段。
看到这情形,李亨微微一笑。当了十八年太子,今晚才有当太子的样子。
前一世更是不堪,天天被人欺负。如今,他是大唐常务副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君临天下!
不过,眼下还不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勋略重臣以数百计,除少数随父皇西巡外,多数留于长安,而眼前所站之人尚不到五十个,很显然,大部分都逃跑了,或者待在家里观望。
形势不容乐观,必须赶快稳住局势,恢复秩序。
如何稳住局面?首先必须杀人!只有杀人才能镇得住人!
这一点,他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不杀几个人,让长安官员、军民见见血,是不可能守得住这么大一座城的!
“边令诚,你知罪吗?”李亨突然冷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