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城墙根下，一老一少两个衣衫褴褛的兵丁正半倚着休憩，两人身边不远处搭了个小破布棚子，棚子地下摆着一张瘸了腿的八仙桌，勉强用细麻绳系着不至于翻倒。八仙桌上杂乱堆放着几本老旧的出入登记册，皱皱巴巴，用来登记出入城人员身份的笔早已不知所踪。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出桂城的卡点，位于桂城东边。

桂城，天瀛洲西北端偏僻的海边小县，隶属于安国，因盛产云桂木出名。

于安国地处天瀛洲中西部，幅员辽阔，西临无海、北接莽原，下辖七州四省三十六城，东南两侧分别与幽周、燕州、昭光、大齐等国接壤，是天瀛洲三大强国之一，军事国力仅次于大齐、狄魁两国。

“叔，您说，这仗还得打多久？”年轻的兵丁呆呆望着天，说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打了有两年了吧？”老兵从腰间的烟叶袋里拿了一小撮烟丝儿，哆哆嗦嗦地放到烟袋锅里，用力摁了三下，“我估计没个五六年下不来。”他怼着烟杆嘴儿用力嘬了几口，连字带云地吐了出来，道不尽的舒服。

“叔，您是不是又忘了，已经打八年了……”年轻人转过来头愣愣地看着老兵。

年轻人名叫六子，年满十五，是桂城现如今为数极少的年轻小伙。自从八年前于安国被迫与大齐宣战起，桂城的壮丁就陆陆续续被征调到前线，几年下来，桂城人口锐减，所剩皆为老弱妇孺。六子因为小时候淘气爬树不慎摔断大腿，就此落了病根。行走艰难迟缓的他，便被破例免去兵役，也就不用上前线枉送性命了。

由于桂城缺少守城士兵，六子就跟着眼前这位看起来身形佝偻、弱不禁风的老人当起了义务看门人。老人大名于敬，耳顺之年，是六子的二叔，至少六子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于敬年轻时参军征战过沙场，曾是于安国三大将领之一周天录麾下神锋营的千夫长，为人直爽刚毅、不拘小节，头脑机敏身手不凡，手刃过莽原匪首王世安、幽周大将陈仓，武力卓绝、战功显赫。然而在执行一次军务中遭小人暗算，于敬身中奇毒生命垂危，由于远离都城，得不到天瀛洲第一神医安然子的及时诊治，虽几经救治得以保住性命，却落下顽疾，再无力杀敌立功。尽管周天录多番挽留，希望于敬能在军中安心养病，但于敬生性倔强，不愿在军中当废人，决定回老家度过余生，便向周天录连嗑九个响头后抱拳离去。

回到桂城的于敬一直过着砍樵耕田的平淡生活。第二年，于敬在城外遇到了当时只有三岁的六子，小家伙灰头土脸干瘦巴巴的倒在乱草丛中，气若游丝。于敬心生疼惜，便将六子收留回家好生照顾，至此爷俩相依为命。

“八、八年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于敬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小撮烟丝，捻了捻，又颤颤悠悠地放在烟袋锅子上……“也不知道宝山他们怎么样了，还活着吗？”于敬紧锁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浑浊的眼神藏不住阵阵落寞。受伤后的于敬记性不好，时常忘事，但有些人却始终在他那残存的记忆碎片中。宝山就是其中之一。

“叔，宝山哥武功那么厉害，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您就把心彻底放肚子里吧。”六子低着头笑着安慰道。

提及于宝山，六子心中总是会莫名地燃起崇拜的热火。不仅仅因为于宝山是于敬的儿子，是桂城首屈一指的兵长，是抓过不少大盗、杀过无数悍匪的桂城英雄，还在于他为人睿智机敏、处事干练从容，从不恃才傲物、恃勇逞能。于宝山比六子年长十岁，却未曾看轻过六子，待其如亲兄弟般，在六子摔断腿的那段时间里，于宝山更是悉心照顾无微不至。

后来战事爆发，国难当前，于宝山带领着桂城众将士义无反顾地奔赴前线，这一走便杳无音信，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然而六子依旧坚信，那个正直高大的身影定会再次站在他面前。

七月骄阳似烈火，此刻又正值午时，大地被炙烤得毫无脾气，于敬和六子叔侄两人就这样木头桩子似的靠着墙，各自心思，一声不吭，整个桂城只剩下焦躁的虫鸣。

过了许久，突然响起了六子的轻声细语：“叔，您说，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咋看到官道上面趴着一个人？”六子拍打着自己的脸，一边推了推于敬，又指了指自己跟前官道百丈远的地方。

于敬稍微愣了一下，顺着六子指的方向望去，又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使劲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此刻官道上正趴着一个身着白色长袍且披头散发的人，一动不动，由于正面朝下，打远看分辨不出男女。

“叔，这……”六子很是疑惑道。

于敬明白六子的意思，半柱香前他们爷俩刚巡完城郭，那时的官道上可是干干净净，别说人了，一只苍蝇都没见着。这一会的工夫出现个陌生人，还直挺挺地趴在被烈日暴晒得滚烫的官道上，换谁都是满头问号。

“待我瞧瞧。”于敬把烟袋揣到腰间，缓缓支起身子走了过去。他神情严肃，左手始终握拳，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手指套着虎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去的。他保持戒备状态，随后慢慢探下身子，右手缓慢地伸向地上的身躯，倘若此时地上的身躯搞突袭，那于敬的拳头将会在第一时间朝着对方的命门准确无误地砸过去。当然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于敬摸了摸地上的躯体，四肢僵硬，似乎已经死亡，且有一时间了。

“嗯？甚怪……”于敬下意识做了结论后便开始警戒了起来，直起身子朝着官道四周环视，可除去遍地矮丛杂草和几棵歪脖树，并没有其它发现。于敬慢慢将地上的身躯翻转过来，“是个男娃。”于敬喊了一句。六子听闻慢慢站起身来，踮着脚好奇又谨慎地张望着。

于敬心中倍感诧异，冲着六子喊道：“先过来搭把手，把他抬到墙根去，那边凉快点。”六子步履蹒跚地走到于敬身边，刚把手搭在陌生男孩身上，瞬间又抽了回来。“怎么回事？这这这……”六子惊到说不出下句词。

“你也觉得冻手吧？先抬过去再说。”于敬催促道，六子只好把卷起来的衣袖往下使劲扥了扥，将手掌包裹住，硬着头皮帮着把男尸抬了起来。“好冰！冻死我了……”六子直咧嘴

“先放这里吧”二人把“尸体”抬到了城墙根子下，躲开了烈日的暴晒，这里总算有一丝阴凉。无名男尸就这样被平放在地上，身上还幽幽冒着寒气，刚才在官道上还不明显，现在到了背阴处，寒气愈发强烈浓郁，诡异。

于敬眉头紧锁，活了六十余年，头回碰到这等怪事。“此人眼生得很。”于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盯着眼前的尸体说道。年轻男子大约十四五岁模样，肤白俊秀，两道剑眉英气十足煞是好看，身着一袭白底银缎龙纹长衫，胸前绣着一条金蟒，腰间系有一颗扳指大小的镶金虫珀。“这身装扮看起来，不像天瀛人士。”“也不知道是哪家有钱人的公子哥，真是天妒英才啊……”六子随手摆弄着虫珀，不由得心生感慨，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异样感。

于敬却是愈发困惑，“此人是谁？从何而来？因何而亡？何人所为？”几个问题不断在脑海中盘旋轰炸。

“叔！您摸摸看，他、他、他变了！”六子突然叫道，打破了于敬的思绪。“怪了，六儿，你可记得刚才在那边的事吧？”于敬突然想起刚才第一次触摸到尸体时那冰冻刺骨的感受。“嗯！冷！特别冷！我手都冻麻了。可是他现在又不冷了，而且刚才手脚僵硬如木，现在却软乎的，叔，他会不会还没死啊？那咱得想辙救他啊”

于敬伸手在男尸的口鼻处探了探，又抓住男尸的手腕，六子在一旁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希望出现奇迹。

“气息、脉象全无，确实死了。”于敬判断道，六子听罢倍感失落，颓坐在地上。

“他已经死了，可为何刚才在烈日底下寒气逼人，在这阴凉处又……还有，他怎么死的？看着不像重病暴毙，为何身上毫发无损，也无明显内伤？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官道上的？何人抛尸于此？”于敬越想越乱，抄起身边已豁了好几个口的长刀走出城门洞。

“六，先把城门关好，我没回来之前不要开门，去叫老刘过来看一下！”

“好的，叔，您要多加小心！”六子嘱咐道，关好城门后赶忙往城中西街走去，仵作老刘正住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