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两天,杨判又叫人来找李炭。
这回是在县衙后院,一个僻静隐蔽的厢房内。
进了屋,李康才发现,屋里除了杨判,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老人,身形瘦小,头发花白,满脸褶子。
李炭一进门,老人便死死盯住他,上下左右不住打量。看着看着,老人浑浊黯淡的眼里潮湿起来。
李炭被看得很不自在,浑身麻嗖嗖的。不知为何,老人那眼神,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想起了娘亲。
转刻间,老者眼中已是热泪滚滚。他抖着一双鸡爪般瘦削的手,颤声道:“孩子,我是你外公啊……”
外公?李炭不由一愣,顿觉无措。他向后退了两步,疑惑地看看杨判。
“嗯,没错,他是你外公。”杨判点点头,“不过,托我找你的另有其人……是老员外心急,要先来看看你……”
另有其人?!李炭一蹙眉,正要再问,却见那老人已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满面泪下。
“炭儿,一听到信,外公就来了……外公老了,等不及了……爬进棺材前,还能见上你一面,外公也就心安了……”
这么多年了,怎么冷不丁冒出个外公来?李炭小心抽回自己的双手,一时有点懵。
“李炭,托我找你的人,其实是你生父的亲戚。”杨判说,“你生父……已经过世的李南天岛主,除了你,还有两个孩子,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大哥和姐姐……”
“……他俩身体自小不好,姐姐还被婆家退婚了,哥哥也未成亲生子,都无子嗣。眼见一大份家业就要无人继承,你的姑婆和大哥托人找寻你的下落……”
“那,那我爹他呢?……真的去世了么?”
这个谜,已在李炭心里憋了好多年。
“嗯,你爹……你爹他,应该是死了……”
“应该是死了?!”
“嗯,这个……老员外会跟你说的。你爹他,他应该是在你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去世的……”
李炭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又问:“那我娘呢,她又为什么带着我跑出来?”
“这个,还是老员外跟你说吧。”
杨判看看老人,转过身去。“……老员外,你爷孙俩好好叙叙,我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咣当一声,门在杨判身后重重关上。
脚步声去远,屋里安静下来。李炭和老人互相看着,两人都没说话。
李炭低下头,眉头拧成一处。他满脑子都是疑问,一时之间却不知先从哪一个问起才好。
“炭,炭儿……”
猛的,李炭听到了一声异样的叫喊。
他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却见老员外两手按住胸口,痛苦的呻吟着。
“啊!外公,你、你怎么啦?”
“炭儿,水……水……”
李炭慌了神,忙不迭去桌上拿水壶。还没等他将水倒入杯中,就听得身后一阵乱响,接着是凳子触地的声音。
李炭的心猛跳了一下,惊惶地回头看去。只一眼,水壶便从他手中砰然滑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半壶的水,从壶嘴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那老员外正双手抱住腹部,像一只大虾一样蜷缩在歪斜的木凳上,身子艰难地抽搐着。
一缕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将花白的胡子和青色的衣衫染得一片猩红。
“来人呐!……快来人!……”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县衙院落内响起。白杨树上,几只鸟儿被惊起,扑扑愣愣飞上天空。
…………
外公死了,真的死了。
李炭靠在县衙大牢囚室的石墙上,脑袋使劲向后磕撞着,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万没料到,与外公的第一面,竟也成了最后一面。李炭两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心里一阵阵的疼。
母亲和继父去世后这几年,他一直随阮大在衙门里混混日子,绝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了这里的囚犯。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在县衙内居然死了人,这还了得。差役们很快赶来,火急火燎地查验现场。
起初,都以为是老年人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乍见外孙高兴过甚,突发意外。可仵作验尸的结果,让人始料未及。
老人是中毒致死。
老员外死时,屋里除了死者,便只有李炭一人。这唯一的一个人,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老员外与李炭见面之前,县尉杨判和老人也谈了小半个时辰。老人虽然体弱气喘,但一直谈兴甚浓,说了很多话。其间,未见任何异状。
可祖孙会面,只隔了一会,老人便中毒身死,没法不叫人怀疑是李炭动了手脚。
“胡扯!他是我外公,我为什么要杀他?何况,我以前也不曾见过他……除非我是杀人狂,才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外公!”
一看见杨县尉,李炭忘了害怕,对着他大喊大叫。
“杀人狂?……”杨判站在囚室外,沉吟良久,才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炭一眼,一语不发地走了。
“冤枉啊!冤枉……”
李炭手抓木栅栏,听着脚步声渐远,看见杨县尉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禁不住大喊起来。
“李炭,你瞎嚷嚷什么!……小心挨板子。”这时,一名熟识的狱卒走过来,好心提醒他。
“大叔,人不是我杀的,真的!……”李炭像看到了救星,扯起嗓子又喊。
“呵,我信你有什么用?”狱卒呲牙一笑,“别喊了!再叫,要给我惹麻烦了。”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李炭慢慢放开双手,无力瘫坐在门口。
完了,要砍我的头了。李炭抹着眼泪,心底一阵绝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通道那头又响起了脚步声。很快近了,在囚室门外停住。
李炭抬头一看来人,哭得更厉害了。
“阮大伯,人不是我杀的,真的……呜呜……”
阮大弓着身子,不住咳嗽。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狱卒,将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
“老弟,行个方便……”
那狱卒捏了捏银子,干笑一声:“老阮,你这么客气干啥,都是自家兄弟……”
说着话,狱卒还是把银子往怀里一揣,转身走开了。
阮大扭过脸,冲着李炭说道:“好孩子,别哭了。跟伯伯好好说说,到底咋回事……”
“伯伯,是杨县尉找我,说那人是我外公……”
隔着栅栏,李炭抓住了阮大的手。他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阮大听完,皱着眉头,好一阵没作声。
“阮伯!……”
李炭害怕了,难道阮伯也不相信自己?
“炭儿,”阮大抬眼看着李炭,目光落在半空,“伯伯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