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加重,幽暗的月光照了进来,地上原本裹紧的席子却慢慢的松开了,露出里面干枯的一具尸体。
尸体呈褐色,干巴巴的,全身上下早已经没有一丝血肉,随着月光的照射,丝丝缕缕的白气进入干尸口鼻,一进一出好似呼吸一般。
轩辕中义睡得死沉,他甚至都没有发现,旁边的张老汉早已没有了呼吸。
到了后半夜,干尸呼的一下子立起,茅屋里忽然吹来一阵大风,残破的木门“哐嘡”一下就被吹开了,房顶茅屋被大风卷起,冰冷的狂风裹挟着雨水灌进屋内。
轩辕中义猛然睁开了双眼,却与干尸一双灰白色的眼窟窿对上了!他下意识一个翻滚,却滚到张老汉旁边。
剩下传来的僵硬冰冷的异样让轩辕中义汗毛直竖,一双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轩辕中义轮圆了胳膊,挣脱开来,也就在这时,死去的张老汉忽然蠕动起来,如今是后有干尸,前有死尸,可谓是进退不得。
轩辕中义虽然心中恐惧,却并没有失了方寸,他急中生智,狠狠朝着侧面的墙壁撞了过去,大雨滂沱而下,泥巴铸就的墙壁早已不堪重负,他这一撞之下,墙壁应声而倒,茅屋倒塌,将干尸还有死尸一同埋了进去。
一撞之后,回头土脸的轩辕中义再不回头,狼狈逃进雨夜中。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轩辕中义成了落汤鸡,浑身湿透,寒风吹来刺骨的寒冷,好在大雨过后,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他不敢停下来,只好裹紧湿透的衣服,慢慢的赶路。
沿途的人家慢慢多了起来,农田成片成片的荒废着,轩辕中义走进几户人家,无一例外都是空无一人,大多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倒像是搬迁走的。不过也有几户东西原封不动的放着,看起来像是遭了横祸。
轩辕中义换下睡衣,找了身短打穿上。
安丰城外黑风观一反往日常态,天色尚早就开始赶人,封闭观门。香客们即便心中不快,却没有露出一点不悦,只是慢吞吞的出了观门。
待香客走光,清冷的道观中凭空生出许多肃穆,只因观中弟子皆是一副严肃凛然的模样,三声铜磬过后,众道士齐聚大殿。
玉泉真人已经老了,满头苍苍白发,双目浑浊的不成样子,口齿都已不清晰了,此刻盘坐在祖师像前一动不动,好似随时都会故去。大殿两侧是六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道士,都是闭着双眼打坐,年轻的小道士进来之后急忙收起脚步声,依次站定。
不多时,终于不再有人进来,共有高功八人,普通弟子三十六人,一个老道士睁开了眼睛,他走到玉泉真人身边,轻声说道:“师兄,人都齐了。”
双目浑浊的玉泉真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说道:“既然如此,师弟,你来说吧。”
老道士应了一声,面对众小道士,朗声说道:“众弟子,本观今日将有妖魔如侵,众弟子家有老母者、幼子者自行下山。”
一位高功出列,回到:“除魔卫道,就在今日。弟子愿留在观中!”
余下众多弟子一同回道:“除魔卫道,就在今日。弟子愿留在观中。”
老道士却没有看他,而是继续说道:“此次妖魔非同寻常,本观恐有覆灭之危,想好了再说话!”
众多弟子却还是没有人退却,一同喊道:“弟子愿与观主共进退。”
老道士见状,也不再推辞,而是打开了一直放在旁边的盒子,从里面拿出符箓、阵旗、三清铃、桃木剑等物,唤了八位高功上来,说道:“守正,你带领众师兄弟布下伏魔八卦阵,阵中再起一座法坛。”
守正问道:“请问长老,该起什么坛?”
“起敕罚威仪伏魔坛。”
八位高功领了布阵所需之物,带着众人下去,宽敞的大殿就只剩下几个老道士了。
这时候,玉泉真人说话了,语气很是沉重,“各位师兄弟,本观立观至今已有三百年了,今日却要连累诸位师兄弟了……”
元神长老脾气火爆,当即开口打断了玉泉真人的话,“师弟说的什么话,我辈修士,除魔卫道在所不辞,即便是葬身于此又能如何!”
剩下的一众长老纷纷点头,应和元神长老说的话,这时元气长老开口问道:“只是师兄为何要设敕罪伏魔坛,祖师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回应了,莫非这次?”
元神长老怒道:“老四你什么意思?难道没有祖师咱们就不能降妖除魔了吗?”
元气长老脾气与元神长老完全不同,他似乎毫不在意元神长老的话,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师弟卜算一向灵验,也许这次有转机也说不定。”
众长老齐刷刷的看向玉泉真人,目光包含某种说不清的希冀和盼望。
元神长老惊疑不定的望向玉泉真人,似乎也想知道确切的消息。
面对众人的疑惑,玉泉真人却只是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然后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众长老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一心一意打坐练气,以待妖魔。
黑风观中严阵以待,轩辕中义终于碰到两个流民,打听到了黑风观的位置,正在往黑风观而来,但一夜惊魂,速度实在不快。
眼看着已经到了中午,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轩辕中义又累又饿,又困又乏,正好途径一片柳树林,便靠在树下休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卖烧饼嘞,烧饼!刚出笼的烧饼!”
“糖葫芦,糖葫芦哎!”
“相公怎么还没醒?”
睡得迷糊的轩辕中义隐约听见喧闹的声音,一睁开眼,就看到七八个人头围了上来,个个笑容满面,呲着一口大黄牙,七嘴八舌的开口:“相公终于醒了?”“相公可还记得什么?”这些人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而且还上来动手动脚,轩辕中义下意识左躲右闪,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正当他难受之际,一个油光满面的壮汉扒开了人群,说道:“快到一边去,你们这群现世宝,不要脏了相公的衣服。”
轩辕中义看着这人,却没有一点印象,四周的几个见状,嬉笑道:“完了完了!胡老爹,你把新科进士给打浑了!”
这人听次言语,顿时慌张起来,急忙向左右的人问道:“哎呀,这这,我就说天上的文曲星是打不得的,你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时有人问道:“请问相公,你还记得眼前此人是谁吗?”
数十人将轩辕中义围了个圈,个个眼巴巴的看着他,轩辕中义还没弄清楚状况,只好摇了摇头。周围顿时嘘声一片,几个混混起哄道:“胡老爹,要我说呀,你一巴掌治好了相公的迷魂症,不如再打一巴掌,说不得就能治好相公的失忆症!”
胡老爹却是万万不敢再打了,他慌慌张张的向后退去,口中嚷道:“不行不行,打了文曲星,上天要降罪的!我是万万不能打了!”
然而他退的快,几个混混更快,七手八脚的把他推搡了过来,抓起手掌就要扇下来,一个婉转的女子的声音忽然从边上传来,“官人!官人,你可还认得我吗?”
众人让开道路,轩辕中义一看,一个身姿妖娆、容貌秀丽的女子走上前来,目光中满是忧虑,眉目间流淌着春光,一张口,声音好似百灵鸟一般清脆悦耳,“官人,你可还认得我吗?”
轩辕中义此时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他看这眼前的女子,又看了看围住的数十人,喃喃自语道:“黄粱一梦吗?”
他话音未落,几个混混忽然挤了上来,口中嚷嚷道:“相公果然还是糊涂了,还是让胡老爹再扇一巴掌的好!”
几个人拉住了轩辕中义,他正在那里挣扎,胡老爹的巴掌已经打了下来。轩辕中义只觉得天旋地转,仰面倒了下去。
周围数十人围了上来,抹胸口锤背心,忙了半天,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好了好了,李相公,这回可认出人来了吗?”
轩辕中义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复往前的模样,闻言,他指着此人说道:“好你个张泼皮,耍玩笑居然耍到我身上来了!”
众人这才齐齐开口笑了起来,说道:“好了好了,这回是真的好了!”
胡屠户挤了过来,给自己女婿带上帽子,说道:“我早就说过,我这个贤谞是体貌端庄、学问又多,一定是个能成大事的!贤谞,快回家去吧!两位差官还在等着呢。”
一群人拥簇这李相公往家里走去,胡屠户紧跟在后面,又把几个走在前面的泼皮扯到后面来,让李相公走在前面。
众人到两间破茅屋前停下,李相公家到了。两位差官早已被请进去喝茶,报贴也挂在了起来,上写着:“捷报高府老爷李讳进高中殿试第十八名,赐进士出身。”
众多邻居、远房亲戚早就到了,有拿鸡蛋的,拿菜的,拿酒的,起了满满三大桌丰盛酒席,众人见新科进士进来,都慌忙起身行礼,让进士老爷坐在上首,美貌娘子胡氏在一旁伺候。
邻居乡亲都一齐跑来敬酒,李相公喝了一轮,只觉得晕乎乎,整个人已经飘了起来。忽然又有几个农妇走了进来,领着七八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一齐跪下,说道:“老爷高中,身边每个伺候的人可不行,这几位姑娘愿意在相公身边听候差遣。”
李相公眯着眼睛看去,只见这几个姑娘个个风姿绰约,又娇艳各异,当下点点头收下。
酒席又吃了一阵,外面忽然响起擂鼓声,敲锣声,呼啦啦涌进来一队黄袍差官,院中众人慌张跪倒在地,一个尖着嗓子的差官请出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品貌端庄……着右谏议大夫,淮东道经略……赐宅邸一座……金八百两、银八千两,珍珠……”
李相公早已飘到天上了,就连差官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众人又抬着晕乎乎的李相公去了新赐府邸,将这茅屋中的一切都扔下不管。
当晚,李相公搂着两个姑娘睡下。赐下的金银珠宝赠予邻舍亲戚一些,剩下的全都锁了起来。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又有一队差官到了,原来是当朝八贤王前来,想与李相公结个亲,并保举李相公做浙西巡抚、大都督之任,就在李相公为难之际,娘子胡氏主动表示愿意退位让贤,自己做个妾室即可。
八贤王大喜,又留下许多侍女,家丁,厨娘伺候起居。过了半月,李府上大摆宴席,迎娶郡主过门。
郡主亦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她得知胡氏主动退位之后,当即表示愿意与胡氏共事一夫,李相公一时享尽齐人之福,婚后上门结交的达官显贵更多,送金送银送田产,送珍宝者不计其数,光是房屋田契就要单独一个库房存放。
两月之后出任地方,出入皆有仆从前呼后拥,满城居民全都感恩李大人的功德,三年考核之后,李相公进入中枢,成为正儿八经的“相公”,权势滔天。
李相公又做下数件大事,天下百姓无不感念其功德,就连军中都是如此,在天下人心的推动下,皇帝退位让贤,三辞三让之后,李相公登上皇位,册封妻子八贤王郡主为皇后,胡氏为贵妃,民间趁机献上娇美姑娘数百,以充后宫,一年后,后宫嫔妃满三千之数。
李皇帝登基后数年,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四海臣服,万国来朝,其功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一天,刚刚接见完一批万里之外来的使臣后,皇帝回到后宫,一批莺莺燕燕围了上来,贵妃胡氏说道:“陛下,这是新进宫的几位妹妹。”
众女子一齐跪倒,说道:“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皇帝顿时喜笑颜开,亲自扶起一众女子,一齐走进宫殿,很快酒过三巡,开始放浪形骸,宽衣解带起来,这时一位女子趁着酒兴说道:“陛下,臣妾陛下收藏有一枚小印,精美华丽,不知臣妾可否一观?”
其余莺莺燕燕一同嬉笑着说道:“陛下,我们也想看看!”
李皇帝从怀中取出小印,他看了看,好似第一天看到似的,颇为陌生,又下意识觉得眼前这玉玺是他极为重要之物,不能轻易给人。
李皇帝犹豫之际,胡贵妃开口嬉笑道:“陛下真小气,这小印陛下每日都放在手里把玩,如今只是给姐妹们看看都不愿意?”
李皇帝咬了咬牙,捏着小印递了过去。
胡贵妃脸上一喜,抬手就要取,但李皇帝手中攥的紧,她一时竟取不出来,只好笑道:“陛下,为何如此啊?”
李皇帝也觉得有些尴尬,但这枚小印他就是舍不得放手,于是玩笑道:“爱妃倘若能取走,便自取之。”
“陛下,这可是你说的!”话还没说完,胡贵妃猛然发力,手劲之大竟差点掰断了李皇帝的手指头,李皇帝只觉得疼痛难忍,头上顽疾也有发作趋势,忍不住呵斥道:“胡氏,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胡氏却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的掰手掌,但李皇帝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他紧紧攥住手掌想要收回来,但胡氏力气很大,一时只见竟然收不回来。
就在这时,旁边看戏的众女子涌上来,她们拉手的拉手,拉腿的拉腿,一个个力气奇大无比,看架势似乎要将李皇帝撕碎!
李皇帝大急,于是奋力挣扎,渐渐的他却发现了不对劲,掰着他手掌的胡氏手指变得老长,指甲锋利,娇美的面貌也变成树皮状,身后秀发好似树枝飞舞,再看四周,几个女子也早都便了样,竟然是一个个骷髅!身上挂着腐烂的皮肉,一股子恶臭散发出来!
李皇帝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胡氏,不,树妖一看轩辕中义已经看到了真身,面色忽然大变,两根树枝缠绕上手腕,欲将整个手掌切下来。
但是轩辕中义已经被剥了皮的手腕上却散发出微弱的金光,一柄凶戾的长柄大刀刀印也浮现出来,树妖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但刀印忽然化作一柄虚幻的大刀,只是冲逃跑的树妖挥出一道刀气,树妖发出凄厉的惨叫便化作飞灰。
身旁的骷髅忽的消散无形,天边泛起金色光芒,轩辕中义如梦炸醒,忘却的记忆忽的浮现出来。
轩辕中义猛然起身,手上放着的三寸玉玺正释放出璀璨金光。再看天色,居然已经月明星稀。他急忙起身,只见自己屁股底下有一个蚂蚁窝,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又想起梦中经历,还有方才得几个骷髅架子,顿时呕吐起来。
“在这边!就在这边,快!”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轩辕中义正待要躲,却已经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轩辕中义有些不知所措,却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汉上来,说道:“道长莫慌,小老二是这附近逃荒的,方才见到这里金光闪耀,想必是有道长在此降妖,冒昧打扰,还请道长海涵。”
轩辕中义一听,就知他们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