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与墟皇又玩笑了。”
正在二人对话无以为继的关口,幸而冥冥之中一道神念降临,宏大庄肃。
“神庭七煞同出上古,根同枝连,皆为奉礼循功之正道,处事自有轻重。
况些许不合多不过私事末节,自有开解法门,何谈为仇为质?
王上今来,便是贵客,大可安心留住,待各殿主归来,自能相见。
至于此间或有不周到处,王上若是不满,也大可来栖麟苑中与我等一叙。只这口舌之间,妄自珍重。”
说话之人声音宽和庄肃不见风浪,可这平淡中又似有种叫人慑服的手段暗藏其中。归弦对此隐隐有感,却又捉摸不透,便知道这当是尊者手笔。
于是再不敢玩笑,连忙起身,朝着栖麟苑方向遥遥一拜:“晚辈恭听教诲。”
归弦服软,此间自有一时太平。
虚灵则被他前倨后恭的作怪模样逗得笑了出来:“呵,装过了的滋味如何?”
归弦也不在乎,随手理好了衣装:“一番戏言,便换得尊者作保,自是美极,妙极。就是不知道咱那几位兄弟,啥时候能回来了……”
虚灵再次无言,闷坐喝茶,挨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阴阳了一句:“二哥真是越发的好涵养了。”
说罢似还不爽,还真去拜访尊者去了。
他这一走,此间别无趣事。
归弦也真老实了,再不作妖,整日里不过闲游度日。偶遇见几个专来拜会的方才聊上几句,也不出格。可旁人劝他走时。
却也绝口不许。
如此数月,还真在每年一度的祭祖礼前等到了七煞那几位“主事者”回驾宫中。
……
“什么?二哥都到了数月?!这…这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这也是王上嘱咐。”
麟运殿前的迎送宾客的庆乐还未落下尾音,一阵轻快的脚步便随着几声抱怨传进了这归弦暂住的小院。
话里话外的亲近意味,叫归弦不由走到了门前,正撞见揪着婴古衣领闯进来的英武男子。
剑眉星目,玉面朱唇不必细说,只这位身上穿搭也有说法的很。
头戴九旒冕,身披玄色袍,腰间宝剑摇曳,脚下步履无尘……只一眼便能见十八九分颜色,若再着眼细处,论及材质,那更是处处门道,件件非凡。
这人却也知礼,本是训着婴古的关口,瞥见了归弦身影,竟一把将婴古推到了边上,几步小跑赶到跟前,抱拳行礼:“二哥啊,十数年不曾见了。”
言语过后,再起身已然眼泪婆娑……
归弦本想掺他的手僵了一瞬,却没收回去,转作一拳砸在了这位肩头:“喵的,还那么滑不留手,都他喵你教坏的恒旭!”
这一骂自又引得一番戏谑玩笑。
婴古躲在角落也是颇感无助:真没眼看,又不好走……
闹过一时,这久别重逢的戏码才从归弦一声感慨中落下了帷幕:“还真是许久不见了,看情势你今也坐稳龙皇殿殿主的位置了?”
“哈哈,兄弟庇护所致,算不得什么,不过二哥要是用的上,我能保证的,愿效死力者当不下百人。”
“呵,还真是阔了。不过,龙溪啊这么显摆,你当我是那种避祸别国,谋求复位的封君了?”
归弦莫名其妙的冷气散逸,场面一时不快。
龙溪也想不明白这表心迹的好话怎么能惹出怨气来,有心解释,话到嘴边却是一变。
“这……这话哪说的?!二哥你也太埋汰人了吧。
咱们兄弟共生死都共了几回了,就你真失了势,来了这儿咱俩也是富贵同享的啊,哪来的什么显摆。
不过是十数年没见,想你跟那闭关的石印子里关久了,该有哪不顺心,才提了一嘴,你……”
“这么说,你是真心?”
归弦轻敲桌面,打断了龙溪话茬,眉眼间似有玩味的说着。
龙溪本就不爽,再被一激更是无名火动:“当然真心,你不信我?!”
“呵呵,真心?!
孤让你弟子恒旭代掌神庭,又在这儿待着等了数月……这些个事,道宫,阴阳学院那些外人都知道了,你回来也有七八天了吧,会没人给你带信?
你要真想我,会此刻才来?
会装成后知后觉的样子,拉着婴古长老来我面前演双簧?”
归弦手上利爪显化,将桌面敲得叮当作响,嘴里更是连珠炮似的开火:“而且旁的兄弟呢?
你不一起拉来,反在这一口一个你我,一句一个效死力的,你是想暗示什么?!
我他喵是来看你们共叙昔日友情的,你以为我是要跟你搞密谋?!”
“……”
归弦过于义正辞严,以至于婴古闻言低头,龙溪听罢落泪,就四周游离的神念也是一时扰乱。
栖麟苑中麟尊者更是险些点碎了刚落下的一枚黑子,口中喃喃:“这小子还装起来了。”
与其对坐的古元微微摇头:“尊者何必动怒?王上既是一心叙旧,我和魔霖承情就是。”
一旁陪坐的魔霖苦笑:“他有话也是对你说,何必拉我。”
“走吧,走吧。要不如他意,谁知道他还要挑拣些什么呢。”
……
香风袅袅随风过,转睛眼前有玉人,不管转瞬的功夫,古元,魔霖这两位便悄无声息的从门外空气中走了出来。
“哎,三哥好快啊。
我方见过尊者,便拉了魔霖过来,不想还是慢了三哥一步。”
古元领着魔霖进来,一面吐槽,一面对着屋里人略施一礼,跟着便坐到了归弦对面,这才寒暄:“一别数年,二哥风采依旧啊。”
“你小子扯什么淡呢?老三在这装孙子,你还敢跑来拉偏架?”
归弦怒目圆瞪:“天生异种通明灵猿,隔一方世界你都能把人窥个透彻,会感应不到我的气息波动?还从尊者处来”
“二哥啊,你口口声声来看兄弟,今日见了怎么净说这些招人恨的末节啊?
咱们兄弟各领一方势力,平日里一言一行传出去都恐生波澜,更何况今日您是要我等齐聚于此?
也就是二哥身负天命,又不挂心外面风闻才能这般潇洒。我们,那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今天你要是因这个生了闷气,那我还是等你火气下去了再来探望的好。”
古元嘴上说着走,手上却已经替在场的都添了茶水,又捧杯送向了一旁的婴古:“长老累日操劳,也用一杯吧。”
婴古看着古元脸上暖似春阳的温润笑意,心中却是惊恐:啊,这,我也要当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好在归弦没有呛火,也是换了一副笑脸:“哎,只顾着和兄弟说话,竟忘了长老,真是罪过,长老还请就坐。”
得,另一个也开口了。
婴古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接过杯后,坐到了边上,口中转着圈的谢过一番,直到在你来我往的客套声中气氛放缓,才找了个族中出了急事的由头逃出了自家别院。
唯一的外人走后,屋里光线却是陡然一暗,若细看去以这四人围坐的小桌为中心,能有丈许,一个乌光闪耀的壳状光幕已然成型。
“尊者手笔?”
古元,魔霖,龙溪面色稍变,开口逼问。
归弦也立刻给了解释。
“豹主随手炼的阴冥锁神咒罢了,能躲常人耳目,可瞒不了尊者感应跟此间大阵,可以说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况且,阵中只我一人,诸兄弟何必激动?”
古元并不吃这套,反手将一支玉箫压在了桌上,脸上略显怨气:“何谓君子小人,二哥跟我们聊天,还能聊出什么不能见人的话吗?”
“这!
你我结缘之因果,似乎都不好明说吧,更遑论我这人嘴没个……”
归弦新的解释还没说完,少有开口的魔霖已经黑着脸站了起来。
“不好说就不用提了。今天我等尚有要紧事需要料理,暂请别过。”
“唉,果然是势率人微啊,今至穷困,便与兄弟们说几句真心话都不成了,果然是世态炎凉啊……”
魔霖拆台,归弦自然不允,就看他自背后紧搂住龙溪,满脸苦痛的哭嚎起来:“你不能也走吧……”
这下龙溪也绷不住了,暗中传音吐槽:“二哥啊,你戏过了,当面撒泼打滚可还行?”
“什么过不过的,我款款之心天地可鉴,诸兄弟弃我如敝履,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了,我悲痛还用装吗?!”
“你说,说!”魔霖被这话恶心极了,怒而回头:“窃我七煞秘宝,逼签城下之盟,继而炫惑星虞,坏尽我七煞声名,旧日种种历历在目,你都一道说尽的好,也叫我们看看你这款款之心到底何物!”
“魔霖!”古元闻声喝阻。
归弦却趁势在脸上摆出了一副苦色:“我知道你心里不爽,所以才有此行,本想释去嫌隙却不想芥蒂如此深重。
也好,也好,总是今日了解了的好。”
“今日?”魔霖懵逼,他都准备好对喷了,结果归弦直接滑跪……这谁能料到。
“事出于我,自是该由我了结。
今日孤情愿负手待罪,听凭兄弟处置。不知可解诸兄弟心头之恨否?”
说话间,归弦真就压住了那一身神力。一应锋芒皆尽隐去,瘦弱,孤寂,枯槁便似乎成了他的主调……
真就是俗世里最平常,落寞的一个凡人那样,叫人可怜,也惹人生厌。
“……”
魔霖蹙眉不语,也不知该怎么继续了。
古元轻笑接过话题。
“二哥要真心补偿还回宝器浮屠后,自行了结也就是了,何必跟我们说这些没味的话?
神庭势大,二哥又是天命,谁敢操利刃于青天白日之下?
我和魔霖确有要务,二哥要是没要紧事,那还是改日再聚吧。”
真相被戳破,归弦尴尬的摸了摸鼻头:“呵呵,十七弟还是那么犀利。不过既然提及要务,那我也直说了。
孤愿请两家罢兵修好,几位以为如何?”
“罢兵?修好?”魔霖听完脸色微变。
古元则略略抬手示意,压住了魔霖,随口打岔:“二哥总是爱玩笑,自二哥入星虞之初,我等便做了兄弟,酉阳之馆时更代两家定了盟约。如今何须再谈什么罢兵修好?”
“哈哈哈……”归弦狂笑一阵,再开口却是悲凉:“话到于此十七弟再装糊涂就没意思了吧。
星虞暗流纷涌,诸兄弟坐领七煞,又本就耳聪目明,对此会不知情?
远的不提,只星族咒术,邱圆之伏两件事便有不止一位尊者匿了气息下场,纵有人惮压消息,也做不到滴水不漏吧。
兄弟们强说不知,未免欺心。
况且,放眼星虞能有如此手笔的,呵呵,也不多才对。
孤自知早先有些地方做得招人嫉恨,不该贪求原宥。但为儿孙后辈,为兄弟同袍,为神庭,乃至于为诸天万界计,孤却也不敢放任。
所以我专程到此,只请兄弟们伸伸手,从中劝和约束一二。”
“……”
魔霖闻言一顿,竟有些无所适从了。
一来,归弦给的态度太足了,那两件事哪用探听,那本就是他们纠和星虞各方给神庭设下的局。
这点他自问归弦是知道的。
如今归弦当面提及此事,却做这样表述……退让的实在太多,也委实叫人生疑。
可话归正题:孙贼,你赢得起,输不起的吗?
恶事做尽,便宜占绝时你想过收手?现在吃了两次亏,就跑来要刷脸是什么鬼?
这不是……这不纯他喵的耍无赖吗?
古元也是一样的心思,懒得搭理便只说套话。
“二哥以心入道,该比我们明白人心。恩怨早定,若无人退让,我们劝也是……”
“所以,我来了啊。
孤承神庭天命,又是当世罪魁,我现在就在你们这住下,悉听星虞惩处,不正好叫神庭忌器,也稍抚各方心头之恨?”
魔霖,龙溪:“……”
古元:“二哥要嫁祸我七煞?”
“哎!这什么话?
孤是无奈啊,低眉观己入眼的斑驳血迹,举目四望看的又尽是愁云惨雾,这实在见不得出路了,才想出个以身赎罪的法子,所以厚颜来求,哪来的什么嫁祸?
所谓人之将死,鸟之将亡……概莫如是……”
面对归弦的自说自话,古元笑了。
只是再不见温润,柔和的笑容外笼上了一层寒意:“呵呵,二哥以神王之尊俯首低眉一心赎罪,确实叫人动容……但随口就把事定下,也太霸道了些吧?
起码,该问过旁人答不答应才对吧?”
“是是是,所以我来了啊。”
归弦陪着笑,是今天不曾见的爽朗:“诸弟精于谋略,七煞又执星虞牛耳,若觉我这想法不妥,不正好明白教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