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山脉的夜，冷得刺骨。

林渊蜷缩在一棵枯死的古树下，指尖摩挲着怀中那枚青铜古镜。镜面早已锈蚀斑驳，唯有边缘雕刻的九条螭龙仍清晰可见——龙鳞狰狞，龙目空洞，仿佛在无声嘶吼。十年前，他正是攥着这枚镜子，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

那夜的记忆如附骨之疽。

冲天火光中，村民的惨叫与妖兽的嘶吼交织成网。他亲眼看见父亲被一只生着人面的巨蝠撕成两半，母亲将他塞进地窖时，脖颈已被利爪洞穿。最后一刻，她将染血的古镜按在他掌心：“逃……去天墟……”

地窖坍塌的瞬间，一道黑影掠过。

那人枯瘦如柴，裹着褴褛黑袍，袖中伸出的手却莹白如玉。指尖轻点，狂暴的妖兽群竟如遭雷击，化作血雾消散。

“因果轮回，终究是你。”黑影的声音沙哑如锈刀磨石。

这是林渊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十年后，他再次站在这座被称为“葬神墟”的禁地前。

参天古木在此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断。前方千丈绝壁如被巨斧劈凿，裸露的岩层间流淌着暗红色液体，那不是血，却泛着比血更浓烈的腥气。岩壁正中嵌着一块龟裂石碑，碑文早已风化，唯剩两个扭曲的古篆：天墟。

“喀嚓——”

古镜突然发烫。林渊猝然松手，镜面却诡异地悬浮半空。那些锈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纹路——那根本不是装饰，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锁链，将某种活物般的黑气死死禁锢在镜中。

岩壁上的红液突然沸腾。

石碑轰然炸裂，一道裂缝自地底蔓延，转眼扩张成深渊。林渊踉跄后退，却见裂缝中升起九根青铜巨柱，柱身缠绕的锁链哗啦作响，尽头拴着一具白玉棺椁。

棺盖缓缓滑开。

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面镜子——与青铜古镜形制相同，却大如门板，镜框镶满人眼大小的血色宝石。每一颗宝石中都封着一只竖瞳，此刻正齐刷刷转向林渊。

“等了七百年，终于……”

沙哑的叹息在脑后炸响。林渊猛地转身，却见当年那个黑袍人正站在三步之外。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咒文的脸——不，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无数蠕动的黑色符文拼凑成的面具。

“你是谁？！”林渊按住腰间短刀。

“我？”符文人脸扯出扭曲的笑，“我是守棺人，也是……”

他忽然抬手按在自己胸口。符文面具如活物般收缩，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更骇人的是，白骨胸腔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裹着血膜的古镜碎片。

“……被神鉴诅咒的囚徒。”

守棺人的骨爪穿透林渊肩胛时，他闻到了腐肉灼烧的焦臭。

“别动。”那声音带着诡异的愉悦，“我要取的不是你的命，而是……”

指尖勾住锁骨猛地一扯，林渊的惨叫声卡在喉间——他看见自己血肉中浮现出金色丝线，细若游丝，却散发着与青铜古镜相同的气息。金丝另一端，赫然连接着深渊中的巨型镜鉴。

“果然是你。”守棺人癫狂大笑，“当年那女人偷走子镜时，我就该想到！她竟敢把镜魂种在亲生儿子体内，真是……”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林渊怀中的青铜古镜突然暴起黑光，镜面如饕餮之口咬住守棺人手腕。被黑气沾染的白骨瞬间碳化，守棺人惨嚎着暴退，符文化作黑雾试图修补残躯，却始终无法靠近镜光笼罩的范围。

“怎么可能？！”他嘶吼着看向深渊，“母镜明明还在沉睡！”

回答他的是锁链崩断的巨响。

白玉棺椁中的巨镜缓缓立起，镜框血瞳同时渗出黑血。那些血滴落地的瞬间，竟化作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每一只背上都生着人面纹路。蜘蛛潮水般涌向守棺人，顺着他的骨缝钻入体内。

“不——！！！”

惨叫声中，守棺人的身体开始膨胀。符文化作血肉，白骨增生扭曲，最终变成一只三丈高的怪物：蝠翼、蛇尾、八只蛛腿，胸口嵌着的镜片疯狂旋转。

“杀了你……母镜就是我的！”怪物扑向林渊。千钧一发之际，青铜古镜爆发出刺目金芒。

林渊的视野被光芒淹没，再睁眼时，已置身一片混沌空间。脚下是流淌着星辉的虚空，头顶悬浮着无数镜面，每一面都映照出不同时空：

有巨龙盘踞的雪山之巅，有浮空宫殿群在雷暴中崩解，更有一袭白衣的女子背对众生，手中镜光扫过之处，城池灰飞烟灭……

“欢迎来到，万象镜域。”

清冷女声自背后传来。林渊转身，瞳孔骤缩——那女子与记忆中母亲的面容有七分相似，不同的是，她眉心嵌着一枚菱形镜片，双眸完全由流动的金沙构成。

“我是镜灵璎珞。”女子抬手轻点，一段记忆强行灌入林渊脑海：

七百年前，天墟神鉴本是仙界至宝，因窥探天道遭众仙围攻。神鉴器灵璎珞为保灵智不灭，将本体一分为九，子镜散落人间。而林渊的母亲，正是最后一代持镜人。

“你体内的镜魂已经苏醒。”璎珞的金眸泛起涟漪，“要活命，就与我结契。”

深渊外的咆哮突然逼近。

现实中的怪物竟撕开空间裂缝，利爪探入镜域抓向林渊。璎珞冷笑抬手，万千镜面同时折射金光，怪物伸入的爪子瞬间汽化。

“你还有十息时间考虑。”她指尖凝出一枚血色契文，“结契，或者成为那怪物的点心。”

林渊擦去嘴角血迹，突然笑了。

他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抓住契文，狠狠按进自己心口：“但我有个条件——”

剧痛席卷全身的瞬间，他咬紧牙关挤出最后的话：

“教我如何……亲手宰了外面那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