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明仰面躺在床上，思潮如汹涌的波涛般翻涌。着实没想到，竟是周铁与老李联手策划了这一切。周铁前年才刚升任副团长，今年就迫不及待地想将老赵扳倒，这野心膨胀的也太快了。他挑选在文艺汇演与观摩学习这两个关键任务的节骨眼上对赵洪波下狠手，可见他是苦心思虑很久了。因为揭发材料上的事情即便不能马上定论，也肯定得先对赵洪波停职调查，如此一来，当前这两项重中之重的任务，自然就会落到身为副团长的周铁肩上。只要等汇演结束，他这个副团长也有理由顺理成章地转正。按照这个计划，他晋升的时间将大幅缩短。否则，以赵洪波的资历，其职位在十年八年之内都不会有变动，那周铁可要等上太长时间了。嘿，周铁啊周铁，这算盘打得可真够精的。

此刻，在办公室里等待消息的周铁更是坐立难安。正如路开明所料，他计划在半年内坐上正职之位。若现在不出手，可能还要经过漫长的等待，可他实在是等不了了。在外人眼中，如今身为局长女婿的他风光无限，可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闻家，他的地位甚至比不上保姆，时常被闻家的亲戚呼来喝去。就因为他是攀高枝的上门女婿，在他们眼中，他卑贱的根本不值得尊重。最让他心急的是最近妻子闻文也表现出对他的蔑视，因为闻局长好像又要高升，如此显得他在这个家里更加的碍眼多余。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提升自己的职位，唯有升官，才能让闻家人对他正眼相看。他现在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一刻都等不了了。

路开明继续想着，周铁如此冒险出手，必是精心谋划了很久，可他万万没想到竟会被我这个无名小卒给搅了局。如今就好比战场上的敌我双方，现在就看谁能先抓住对方的致命把柄了。路开明正想着，突然，“咣当”一声，宿舍门被猛地踹开，老李带着舞美队的两个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众人都被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胖子吃饱饭后正在打盹，此刻迷迷糊糊地被惊醒，揉着眼睛问道：“咋了，打雷了？”

大柱走上前去质问道：“老李，你们干啥？”

“没你事儿，滚一边去！于大宝，你给我出来！”老李嚣张地叫嚷着。

“干嘛？”于大宝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问道。他的床铺在最里面不靠窗的绝佳位置，因为东北的冬天屋里寒冷，门口和窗边都是透风的地方。于大宝如今可是团里的台柱子，又仗着赵团长的庇护，所以这最好的位置自然是他的。

“干嘛？哼！我让你看看我要干嘛。你们俩，把他给我按住了！”老李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舞美队的两人立刻上前，将于大宝从床上生拉硬拽地拖了下来，反扭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在了门口。

“老李，你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于大宝激烈地反抗着。

“少废话，说，纸藏哪儿了？”老李恶狠狠地盯着于大宝逼问道，同时开始翻找于大宝的床铺。

“纸？什么纸？”于大宝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还问我什么纸？装，你就接着装！你写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赶紧把污蔑赵团长的黑材料交出来！”老李边说，边将于大宝床铺上的被子和枕头一股脑儿地扔到了地上。

“老李，你别血口喷人！咱俩都是……我怎么可能写污蔑赵团长的黑材料！”于大宝声嘶力竭地喊道，差点就把“咱俩都是赵团长的人”这句话出溜出来。

老李趴在地上，朝床底下掏着，嘴里骂骂咧咧：“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见多了。赵团长处处护着你，你却背地里搞小动作整他，呸！什么东西！”

路开明瞬间明白了老李的意图，他和周铁这是要嫁祸于人。全团都知道于大宝是赵洪波的人，他俩一定认为是于大宝揭了墙上的纸藏了起来，于是将计就计想让于大宝当替罪羊，让大家看一出赵洪波于大宝之间的内斗好戏，这真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他们用心如此恶毒，倒激起了路开明和他们周旋的强烈欲望。他心里最清楚，揭发材料不在于大宝这里，那就索性让老李把事情闹大，老李不是目前暂定的观摩学习团队长吗，看来老天又给了我路开明一个难得的机会，今天就先从老李下手吧。

“大宝，你怎么能写赵团长的黑材料！你良心让狗吃了？赵团长对你那么好，你这不是白眼狼吗！”路开明首先跳下床指着于大宝气愤的说。

“路开明，咱们一个宿舍，你他妈别落井下石！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黑材料的事！”于大宝一看路开明站在老李一边气的大叫。

“人家老李都带人搜来了，就说明是掌握了一定线索的，不然宿舍四个人怎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路开明边说边看向老李，老李肯定的点点头。

“咱们哥们在一起住了好几年了，团长对你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要是真做了这么不地道的事，你可就太小人了！”路开明指着于大宝鼻子失望地说，老李在旁边更加趾高气昂了，鼻孔里狠狠的哼出了一口气表示赞同。

“开明，我没做，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黑材料。”于大宝崩溃的大喊道。

“你没做？那谁做的？你平时和赵洪波关系最近，知道他的事也最多，别人想揭发他还没线索哪，你说不是你是谁！”老李用手指使劲儿戳着于大宝脑门说。

胖子站在路开明旁边，突然感觉腿被狠狠掐了一下，他“哎哟”一声，一看是路开明在给他使眼色让他说话，他呲牙咧嘴的嘟囔出一句:“大……大宝你这……有点不地道。”

“老李！你他妈王八蛋！你一肚子整人的坏水，脏心烂肺！分明是你想陷害老赵，做了坏事要赖在我头上，你八辈都不得好死，呸！”于大宝大骂着一口痰吐在了老李脸上，老李本来就因为没找到东西气急败坏，挨这一顿骂又被吐了痰，他顿时凶相毕露，甩手一个响亮的大耳光狠狠的抽在于大宝脸上。血瞬间从于大宝嘴角流了出来。大柱一把揪住老李：“你怎么还打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我告诉你，我早看明白你了，你成天在老赵面前跳来跳去的不就是惦记我这个舞美队长的位置吗？小子，你死了这条心吧，有我老李在，你这辈子都别想！”老李唾沫星子乱飞的开始骂起大柱。

“你这条疯狗，逮谁咬谁！”大柱撸起袖子就要打老李。老李更不示弱，一蹦三丈高，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路开明一看时机已到，大步冲上前挡在大柱面前:“老李，事情还没弄清楚，你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就打人。胖子，你去把全团人都找来，今天就让老李当着大家的面把他说的这件事查清楚，不能让他随便冤枉咱们宿舍的人，更不能随便给咱们宿舍人上私邢！”

“对！把大伙儿都找来。”大柱说。

胖子答应一声一溜烟跑出去，他肥胖的身体从来没见这么灵活过。

“路开明，你小子到底是那边的？”老李没想到路开明立场变得如此之快，狠狠地瞪着路开明说。

“什么哪边的，同志之间不搞斗争立场。”路开明义正言辞的说。

“这里没你什么事，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我今天就看看到底啥事让你这么嚣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只怕是你吃不了也兜不住！”路开明把老李的胳膊紧紧地攥住。

“你放开！”老李拼命挣脱着。

“老李，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跟我比划，你还是省省吧，我问你，你今天到底要干啥？”

“于大宝他写了污蔑赵团长的黑材料藏起来了，我替赵团长治治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我没有！”于大宝嘴角流着血哭喊着。

“你咋知道他写了黑材料，你看见了？你知道内容？你说说里面写的是啥？你只要能说出来，我就是拆了宿舍都帮你找出来！”路开明挑着眉头瞪着老李。

“我……我……我没看见。”老李一看路开明抓到了自己漏洞，心里不免发慌。

“你没看见怎么知道是污蔑赵团长的，为什么不是污蔑周团长的？为什么不是揭发我们宿舍的人的？”路开明句句紧逼。

“这……我……我看见他藏东西了，咱们找出来就知道了，找到了不怕他不招！”老李的气焰已经被路开明打下去大半，只能支支吾吾的挺着嘴硬。

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熙熙攘攘跑过来很多人。胖子蹿到前面一脚踹开宿舍门，门“咔嚓”一声被踹出个大窟窿，路开明心疼的看看门又狠狠瞪了胖子一眼，胖子也觉得声势造的有点过赶忙低下头。前面挤进来的人看到被按到地上的嘴角流血的于大宝都惊叫起来。

“他！就是老李！把于大宝打成这样的。”胖子为了弥补把门踹坏的过失，故意情绪激动的指着老李对大家喊道，人们一下沸腾了。

“凭什么打人？”“怎么下这么狠的手。”“你有什么权利随便殴打同志！”大家七嘴八舌，愤怒的质问着老李。

“还不快放开大宝，这么多人在这，大宝又跑不了。”路开明对按着大宝的两个人呵斥着，两人紧张的看向老李。“放开，放开。”老李气急败坏的说。

“你当着大家伙面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对自己人下这么重的手，不说清楚我们不答应。”胡翠翠从人群里挤过来，走到老李面前质问着。

“我和你们说不清楚，起开起开！”老李一看情况不妙想从人群中挤出去。

“老李，没说清楚你不能走！胖子，去请赵团长周团长过来，让他们看看咋处理。”路开明拦住老李说。

“对，请团长来。”大家应和着。

“赵团长去文化局开会了。”老宋头在人群后面喊道。

“那请周团长来！”路开明手扶门框挡在老李面前。

“好！我去！”胖子又一马当先向外跑。

“不用请了，我来了！”一个声音在人群外面响起，大家让出一条道，周铁黑着脸走了进来。

周铁一进屋就看到嘴角流血的于大宝，他回头狠狠地瞪了老李一眼。

“周团，你看老李把大宝打的，他进来先绑人然后就翻东西打人，简直和土匪恶霸一样，我们都不知道为啥。他说大宝藏了什么污蔑赵团长的黑材料，可大宝说没有这事啊。如果于大宝偷了东西藏起来，老李搜他打他，我们都没意见，但没找到真凭实据就把人打的满脸是血，这是把革命同志当做阶级敌人，还想搞文革那一套。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团结如铁，分裂如沙”，今天我们全体演员就要你作为团里领导给大家一个说法！”路开明义正言辞一番话赢得大家一片掌声。大家也七嘴八舌的喊着“平时他就欺负我们，今天必须处理他”“今天不说明白咱们就找局里去”“这么恶劣的对待同志，这不就是明摆着搞分裂吗。”大家的情绪在路开明的煽动下越发强烈，几个小伙子挤过来开始拉扯老李要往局里去，周铁赶紧拦住:“大家冷静，冷静！我这不是赶来处理了吗！这样，咱们先把受伤的大宝同志送卫生室处理一下，然后，开明、大柱等几位现场的同志留下，我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晚上大家还有演出都先去准备，戏比天大，耽误了演出事故就大了！我了解后等赵团长回来处理好不好？”

“团长，这么做不合适吧，大家都散了谁还知道到底咋回事呀，回头不由着你们说啥是啥呀！”胡翠翠故意横在周铁面前挑衅的看着他，胡翠翠恨透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翠翠同志，你……怎么这样讲话。”周铁只要是站在翠翠面前声调就矮八度，从内而外的透着没底气。

“团长，我觉得翠翠说的有道理，你单独跟我了解不合适，你就当着大伙面了解吧。我只知道老李进来就向于大宝要东西，说他藏了黑材料，现在事情都闹的这么大了，到底是个啥东西我想大家也都想知道吧。”路开明说完看向大家，大家纷纷点头认可。

“大宝，你到底藏了啥东西了？赶紧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得了。”大柱着急的问于大宝。

“我没藏东西啊！我啥都没藏！我都不知道老李要找的是什么！他说我写了污蔑赵团的黑材料，这不胡说八道吗，咱们宿舍这几个人天天都在一起，我哪有机会写？”大宝委屈的看着大家说。

”对呀，我们几个无论是练功，吃饭几乎都在一起，他干了什么也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啊。”大柱回头对路开明和胖子说。

”不是他还能是谁，那黑材料明明就贴在……”老李急的差点蹦起来。

“老李！你胡说什么？！”周铁的脸瞬间变成铁青色，他大声呵斥住老李，老李这才意识到自己快要说漏嘴了，赶紧低头不敢再说话。

“这样吧团长，既然老李这么肯定说是于大宝藏了，咱们就先找。如果真找出来就说明老李没冤枉他，咱们就不追究老李的责任了。如果没找到，确实没有老李说的这东西，那就是老李诬陷同志，借机打击报复，行为十分恶劣必须严肃处理……”还没等路开明说完，嘴角流血的于大宝就急着大喊起来“如果周团长你不从严处理，我就越级上告，县里不管我就告到市里，市里不管我就告到省里！”

胡翠翠走到于大宝身边说:“对！我们支持你，一定要告，我就不信还没个讲理的地方！诬陷毒打同志这是犯罪，我们倒要看看谁敢包庇他！”胡翠翠仰起脸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周铁。

大家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有一个群众大喊道:“他去年还把我儿子打了，我也一起告！”

眼看着事态越来越严重，周铁也怕了。这群人要是都闹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直后悔自己怎么选了老李这个猪队友做事，他再次狠狠的瞪向老李，老李目光慌乱的躲闪着。

“大家息怒！大家息怒！听我说，老李的行为确实不当，团里一定会严肃处理的，但他想保护赵团长的心还是应该肯定的。这样吧，让老李当着大家的面给大宝同志认个错，毕竟咱们剧团是个大家庭，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是我们家的内部矛盾，不至于闹的县里市里满城风雨的，那样也影响我们剧团形象。”周铁故作轻松的对大家说

”我不同意道歉！这不是一个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他污蔑我，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就了了！”于大宝擦擦嘴角的血气愤的说。

“哼！你不同意，我还不同意哪，黑材料就是你藏的，咱们大院夜里大门是上锁的，外人根本进不来，不是你还能有谁？”老李更是不服气，跳着脚说。

周铁咬着牙恨不得把老李一口活吞了。

”既然老李都这么说了，那接着搜吧。不过不能让老李搜了，让现场的群众搜，咱们大家都监督着。来来，谁愿意来搜一下。”路开明问着大家，人群里有几个人举手。

“王敏，李老师，大柱，你们几个人搜吧。”路开明点了名后也退到门口和大家一起看着。

事已至此没有办法了，周铁只能无奈点头:“搜吧。”

“肯定在他这，就是他拿的没别人。”老李仍很有把握的不知深浅的说着。

“闭嘴吧你！”此时周铁真是恨不得割下老李的舌头。他在极速想着对策，如果搜不出来麻烦就大了，万一大家揪着这事不放，自己也只好舍卒保车了。他突然看向路开明，他不明白今天这小子为啥这么活跃，一副不把事情闹大绝不罢休的气势。

大家七手八脚把于大宝的床铺翻了个底朝天，又把他的书桌，装衣物的箱子都翻了个遍，并没找到所谓的黑材料，倒是翻出了几本盖着剧团印章的剧本，于大宝支支吾吾的说借的，看完马上就还回去。

“团长，没有老李说的东西。”大柱擦擦汗说。

”好吧！”周铁无奈的摇摇头:“大家都去剧场开会吧，研究一下怎么解决这件事。”说着要往外走，突然他停住了:“等等！那是什么？”

路开明和于大宝都一惊，大家顺着周铁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在床和书桌的缝隙中隐隐露出了一张透着墨迹的纸。

“就是它！快！”老李一下兴奋起来，他用脚踹着他带来的舞美队的小伙子催促着。

路开明心里知道这肯定不是那张纸，但如果真翻出于大宝胡写了什么政治敏感的东西，那事情也不太好办了。本来是拿死老李周铁的局，如果让他们转了风向翻了盘，那可就太可惜了！所以他也十分紧张的盯着那个地方。

舞美队的小伙子跳上床去抽那张纸，纸卡在床的缝隙里“刺啦”一声被撕下了一个角，老李气急败坏的喊着“别他妈撕坏了！”说着他自己一下钻到了床底下，小心翼翼的把纸从床板中抽出来，他爬出来顾不得满身灰尘把纸递向周铁。

“快打开看看。”周铁已经等不及了一把抓过来，大家也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后面的群众都垫起脚尖向前面张望着。周铁和老李一点一点打开，纸还真不小，很像揭发材料的那张纸，他俩脸上都露出了兴奋。路开明有点紧张的看了一眼于大宝，于大宝摇摇头小声说:“真想不起来是啥了。”

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等着，老李终于打开了纸，随即“呼”的一声扔在了地上，原来是于大宝抄的曲谱。路开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周铁和老李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失望。

“走！剧场开会去。”大家嚷嚷着:“看这回老李还说啥？”

“大家再等一等，这个会还是等明天赵团长在团里时再开吧。现在都快下午了，晚上还有演出，咱们在剧场开会也耽误剧场装台，要是真耽误了演出大家可都有责任啊。”周铁想先拦住这件事情冷处理一下。

“团长，晚上的戏我们都熟的很，大家直接台上见吧。咱们先开会，让大柱带几个兄弟边装台边听，这样两边都不耽误。今天的事情性质很恶劣，不能让大宝这顿打白挨，必须还大宝个清白，你们说对不对！”路开明对大伙说，大伙立刻大喊着“对！先开会！”

周铁憋着一肚子火恨恨的看着路开明，心想路开明啊路开明，你算哪根葱，竟敢指挥我，还安排起业务上的事了，你小子绝对有问题，别让我抓到把柄，否则有你好看的。

于大宝满眼感激的看着路开明，平时他俩关系一般，今天路开明却不顾得罪周铁和老李，为自己争取公道，这也有点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如果打的满脸是血都不处理，那他以后谁不敢打呀，他今天早上还骂我了哪。”胖子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刀。

“走，走，剧场开会去！”大家不由分说拽着老李前呼后拥向剧场走去。

赵洪波骑着自行车刚进剧团大院，就看到一帮人吵吵嚷嚷地从月亮门涌出来。

“怎么了这是？”他向迎面小跑过来的老宋头问道。

“团长，你可算回来了！打架了，老李把于大宝给打了。”

“老李？于大宝？为啥呀？”还没等老宋头回答，众人便一窝蜂地涌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团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要求开全体大会。”“老李把于大宝打得嘴角流血。”“我们要求处分老李。”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赵洪波在人群中寻找路开明，直觉告诉他，这事应该和凌晨发生的事有关。其他人都是瞎嚷嚷，只有路开明能给他准确的线索。

路开明明白赵洪波的意思，但他要是第一个汇报就主动得就太明显了，容易让周铁起疑心。于是，他又掐了一下身边的胖子。

“团……团长，刚才老李突然闯进我们宿舍，进去就把于大宝给按住了，然后像抄家似的翻东西，最后把于大宝打得满脸是血，老李就……就跟那高俅的儿子杨衙内似的。”胖子结结巴巴地叙述着。

“你才杨衙内呢！”老李小声嘀咕着，众人哄堂大笑。

“老李说于大宝今天藏了一张纸，他要搜出来，大宝不承认，他就动手打了大宝。”翠翠说道。

“一张纸，什么纸？”赵洪波故意发问。

“好像就墙上那么大的一张纸吧，具体干啥用的老李知道，他说是于大宝写了什么黑材料，所以要搜出来。”路开明往墙上指了指。赵洪波瞬间明白，原来自己身边的老李竟是周铁的同伙。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的表情，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赵洪波斜眼看了看被众人揪着的老李，老李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他又往墙上看了看，装作一副不解的表情看向周铁：“那里贴张白纸干什么？周团长，你是要发什么新通知吗？”

“啊，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写上。”周铁支支吾吾地，赶忙走过去要把白纸从墙上撕下来。从凌晨三点半贴上去到现在，纸已经粘得很结实了，周铁越着急越撕不干净。

“周团长，你在闻局长家是不是太养尊处优了，连张纸都不会撕啊！”翠翠看着周铁手忙脚乱的样子讽刺道。众人都笑了，周铁扶了扶眼镜，也尴尬地笑了笑。

路开明偷偷瞄了一眼赵洪波，见赵洪波皱了一下眉头，便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我们要求开大会，严肃处理老李打人事件！”

“对！这件事得让老李说清楚，不能让大宝白挨打了。”大柱应和着。

“周团长要阻止我们开会，他想包庇老李。”胡翠翠大声说道。

“翠翠同志，你……你这是怎么讲话。”周铁刚要对翠翠发火，可眼睛刚与翠翠对视，声调就低了下去。

“翠翠，我得批评你，这话可说得不对！”赵洪波一边把自行车立好，一边严肃地说，“周团怎么会阻止大家开会呢？我走的时候跟他说了，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处理，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他当然不敢擅自做主。”周铁一愣，没想到此刻赵洪波会替他说话，赶忙尴尬地点点头。赵洪波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去准备一下吧，咱们要开个全体大会，局里下指示了，我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大好消息！”

众人一听有好消息，都兴奋起来，纷纷挤进剧场，争抢前面的座位坐下，生怕坐远了听不清团长讲话。老李早被挤到了最后，似乎瞬间大家就把他打人的事给忘了，连嘴角还带着血的于大宝也笑嘻嘻地挤到最前面，和大家兴奋地聊着。

周铁赶忙指挥着人员在舞台上迅速摆好了桌椅，毕恭毕敬地把赵洪波请上主席台，然后他和王老师等几位团里中层干部入座。

“好，大家安静，现在开会！”周铁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赵团长给我们做指示。”说完，他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大家是先听好消息呢，还是先处理老李打人事件？”赵洪波笑着看向台下，征询大家的意见。

“听好消息！”“当然是好消息！”大家七嘴八舌，兴奋地嚷嚷着。

“先听好消息，然后再处理老李。”于大宝咧着还疼痛的嘴角说道。

“好好，满足你们！我先把局里的指示传达一下，大家看好啊，我手里拿的可是县里下达的红头文件，还盖着县文化局的大印呢。”赵洪波把红头文件举起来晃了晃，“这是上级指示，可不是咱们团自己的通知，你们可要看清楚了。”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看清楚了。

赵洪波清了清嗓子：“吉安县委 1977年第 205号文件，为积极响应市委市宣传部继续开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艺汇演的指示精神，经我县文化局研究决定，以体现工人阶级拼搏奋斗精神的新编戏《青松》为代表参演。兹定于八月三日在县剧团举行武生行当业务考核，局里和团里将组织专家评审，最佳优胜者将参演剧中主要角色，特此通告，吉安县文化局。”

“太好了，太好了！”团里武行的演员们欢呼起来，大家纷纷议论着，这次终于轮到武戏演员露脸了，胖子也站起来欢呼。

“小胖，你高兴个啥，你又不能演武戏！”“翻个跟头跟狗熊似的，有你什么事！”文戏演员们不高兴地怼着小胖。

“我就高兴，我爱看，怎么着吧。”胖子歪着头，对大家做着鬼脸。

此刻，路开明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这是赵洪波专门为他争取的，今年汇演的主演非自己莫属，这是他今天凌晨三点半做出的正确决定换来的。他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碌碌无为，就是在积蓄力量，等待老天赐予的这二十分钟。他成功通过了老天的考验，他为自己当时的胆量和魄力感到庆幸。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老天慷慨地赐予了自己机遇，自己就要用这二十分钟，换取整个人生的辉煌。

“团长，是所有武戏演员都参加业务比武吗？”武生大苏站起来，语气不满地问道。他一直是团里公认的最好的大武生，不理解团里为什么不直接内定他，还兴师动众地搞什么业务比武。难道团里这几个人的水平，团长心里没数吗？

“是的，全部武生演员都必须参加。”赵洪波特意强调了“必须”二字。“大家有什么本事都展示出来，到时县委领导会亲自来考核，这可是你们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把握。”赵洪波并没有看向台下的路开明，但心里清楚路开明能明白他的意思。这比武只是个形式，目的就是让路开明合理出线。但路开明真正的业务水平，赵洪波还真有点拿不准，因为目前团里武生中最好的演员就是大苏。回头自己还得和路开明研究研究，为他量身定制一套扬长避短的方案。

“那我们干什么呀？”胡翠翠坐在台下，撅着嘴，不开心地说道。

“别急呀，我手底下有这么多好角儿，我不拿出来显摆显摆那还是我赵洪波吗！我可不是吹牛啊，数遍市里这些个团，好角儿我觉得都在我们这儿！”赵洪波早料到文戏演员会不满地跳出来，所以赶紧先给他们吃个“甜枣”。顿时，大家又兴奋起来，一个个脸上带着骄傲，心里都在想，团长说的好角儿不就是自己吗。

“汇演大戏是局里安排的，我做不了主，但观摩演出、交流演出等一大堆事，可都是咱们团里自己说了算。我准备的戏码，恐怕都不够你们演的，别到时累了都跑我这儿来诉苦，丑话说在前头，累也不许请假。”赵洪波故意板起脸，严肃地说道。

大家欢叫着“不请假”“不说累”，突然后面不知谁冒出一句“谁说累谁孙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我要把各个行当的戏都安排上，给大家一个目标，就是干倒兄弟院团！论业务水平，让他们全都靠边站，咱们吉安县剧团就是老大，必须是老大！”赵洪波极具煽动性的讲话，让剧场气氛达到了高潮，大家热烈鼓掌，欢呼尖叫着。

路开明看着赵洪波在台上的表现，心想：“他当个剧团团长真是太屈才了。瞧瞧人家这口才、这气场，对现场的把控能力，还有早上对待大字报事件的冷静沉着，自己真是打心眼里佩服。眼前的赵洪波就是自己的老师啊，自己只要学到他七分气度，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绝对能闯出一条光明大道。”他坐在台下，憧憬着、向往着。此时的他年轻气盛，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要开启向人生索取之路，并且坚信自己会在这条路上收获颇丰。

“说完了大家的好事，我要说说咱们的周铁副团长了。”赵洪波猛地一拍桌子，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众人渐渐收起笑容，安静下来。周铁却笑容瞬间凝固，心跳急剧加速。他不知道赵洪波要说什么，赶忙摘下眼镜，低下头，用衣角擦拭着，试图掩盖脸上的慌乱。他心里暗自嘀咕：老赵不会是知道了揭发材料的事，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我难堪吧。从赵洪波开会时的精神状态能看出，局里对他还是相当肯定的，尤其是在准备汇演的关键时期，局里急于出成绩，绝不想看到剧团出乱子。要是今天早上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么今天去局里开会的人就该是自己了。这样不仅能得到局里的工作安排，还能在各位领导面前坐实赵洪波的罪名，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团里工作。谁承想事与愿违，阴差阳错，也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换了大字报，打得自己措手不及。现在闹成这样，已是骑虎难下，如果继续蛮干，那就等于给局里添乱，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现在最好能想个办法，把今天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自己还没想出好办法，赵洪波就已经点了自己的名，恐怕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周铁心里那个恨啊，既恨老李做事鲁莽，又恨自己时机不佳，他低着头，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坐在最后一排的老李，看到台上周铁耷拉着脑袋那副怂样，心里明白大势已去。他也开始暗自后悔，后悔不该跟这个只能给别人做上门女婿的窝囊废联手，可惜自己空讲江湖义气，今天怕是要给这个小白脸当替罪羊了。

“同志们，我今天必须得为咱们周团长好好讲几句公道话。”赵洪波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周铁惊讶地抬起头，望向赵洪波，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等待的暴风雨竟是这样的开场。

“这么多年，周铁的工作态度大家有目共睹，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咱们单位能年年评上先进单位，要我说，这其中很大程度都是周铁的功劳。有句俗话叫‘做得好不如说得好’。局领导不是天天和我们一起工作生活，我们有了成绩他们能看到，可我们平时的辛苦，他们未必全能看到。那怎么才能让领导看到我们的付出呢？那就是通过工作总结。大家想想，我们一年的辛苦，是谁来总结的？是人家周团长点灯熬夜总结出来的。他要是写得不好，我们一年基本就等于白干了；他要是写得好，我们的成绩就能翻倍。看看墙上挂着的大红锦旗，大家别以为那都是靠我们的汗水换来的，每个团都和咱们一样，练功排戏都付出了同样的辛苦。那为啥大红锦旗只挂在咱们家墙上呢？这其中有一半的功劳，得算在周铁头上，他动脑子的时间不比你们练功的时间少，睡的觉也不比你们多。你们演出完了，累了，回去倒头就睡，他可睡不着，他还得安排明天的工作，从台上到台下，事无巨细，哪件事不得经过他安排？”赵洪波停下讲话，目光扫向台下的演员。大家低声议论了一会儿，纷纷点头表示认可。周铁突然感觉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

“还有，大家出差、交流演出等活动，都是周团长负责安排。每次他都忙前忙后，尽量安排得让大家舒心，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让演员们操心，就怕影响你们的演出质量。他就好比咱们这个大家庭的总后勤大管家，有他在，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演好戏，当好角儿，享受赞扬和追捧。你们在台上收到的鲜花里，可有一朵是给人家周铁的？”赵洪波越说越激动，台下的演员们不住地点头赞同。赵洪波用余光瞥了瞥周铁，只见周铁正掏出方格蓝手帕擦眼睛。

赵洪波的这段话，让坐在台下的路开明听得有些发懵，心里想：这怎么还帮周铁立起人设来了？但听着听着，他就明白了，这是赵洪波的缓兵之计，以当下的形势和局面，都不是马上反击周铁的最佳时机，一来没有证据，二来现在有汇演大事不能分散精力。只有先稳住他防止他狗急跳墙才是最好的办法。路开明领会赵洪波的用意后，马上带头为周铁鼓掌，紧接着，剧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他还带头喊着：“周团长辛苦啦！”“感谢周团！”此时的周铁已不知所措，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他局促地站起来，不停地向大家鞠躬。

“所以说，你们不要总喊累，你们累，但你们也获得了荣誉，人家周团更累，可他又得到了什么呢？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剧团没有我赵洪波戏可以照样演，但要是没有周铁，一切都不能运转！”剧场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如此感人肺腑的话语，早已把周铁的心融化了。他开始咒骂自己，骂自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对如此维护自己的恩人做出那么龌龊的事。他恨不得当着全体演员的面，狠狠抽自己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他激动地走到赵洪波面前，紧紧抓住赵洪波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老李心想：完了，彻底完了，赵洪波这几段话，就把周铁拉到他那边去了，那我可怎么办？

坐在前面的路开明回头看了看垂头丧气的老李，心中暗笑，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在大家眼里，平时毫不起眼的自己成了最大赢家，而平时趾高气扬的老李，却沦为了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