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的话裹着寒风灌进众人的心里,想起了多年前狼群撞开西墙时,寨心火塘的灰烬还混着七具残缺的尸首。
苏黎户有些手足无措,一个时辰前他可是亲眼见识过那头狼王的凶狠,如今寨子里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半大的孩子,能战的壮年大半都折在以往的战斗中,他喉结滚动,干涩地咽了口唾沫道:“叫大伙儿躲进冰窖!能拿得动家伙的,都跟我守门!”
陆缘生暗自嘀咕:“狼王才不会这么傻,只要封死了外出的道路,这个寨子就没有活路。”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突然喊道:“苏哥说得对,咱们先熬过这夜!”
苏黎户握紧弩弓,眼神闪烁:“清点一下还能战斗的人员。”说着不由转头看向韩八爷,老铁匠向他点了点头。
经过盘点,全寨一百九十二名老人、妇女和孩童都已妥善安置在冰窖中,其余二十余名能战的青壮则全部集结在寨子门口。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众人七手八脚地用木板和石块垒起了简易的防御工事。苏黎户握着弩弓站在一旁,看着忙活的人群,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二伯娘,你去东面墙上设陷阱,那里太矮了。”陆缘生脑中飞快地回想着方才查看过的寨中布局,不假思索地安排道。疤脸妇人的丈夫当年与老陆队长是结拜兄弟,虽无血缘关系,但寨里人都习惯称她一声“二伯娘”。
苏黎户有些意外地瞥了陆缘生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病恹恹的小子此刻竟出奇地镇定。他正想开口夸赞几句,却听陆缘生又喊道:“苏哥,你带人去寨门上方守着,那里绝不能被攻破!”
韩八爷咧嘴一笑,佯怒道:“怎么,是不是还有我的安排?”说着就要伸手去敲他的脑袋,这小子也太没大没小了。
陆缘生却根本没在意,目光径直投向侧边寨墙上方的高崖,点头道:“八爷,你看上面,那里需要拉些石头上去…”话未说完,韩八爷已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上渐渐浮现出赞许的笑容:“你小子想得不错,是个好主意!栓子,跟我来!”
这山寨早年并未修建太多防御工事,但材料却有不少。在陆缘生的指挥下,大伙儿把能用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寨墙四周,堆得满满当当。看着逐渐成型的防御阵势,众人心里踏实了不少,对这个大病初愈的小子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忙碌至深夜,当狼嚎刺破雪幕时,苏黎户正用冻僵的手指摩挲着青铜弩机,这把弩弓是仅存下来的军器,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寨墙东南角的冰层突然炸裂,三匹灰影踏着冰渣跃上墙头,月光照亮领头巨狼额间的白斑,那疤痕状如箭簇。
“放滚木!”期待已久的疤脸妇人嘶吼起来。
四根裹着铁钉的松木从墙头轰然坠落,最健壮的灰狼在最后一刻拧身跃起,利爪堪堪勾住墙砖缝隙。苏黎户扣动弩弦,三棱箭镞穿透狼眼时,腥血溅在墙头去年贴的褪色春联上。
第二波攻势来得更凶,八匹壮硕的公狼驮着冻硬的冰麂尸体冲撞寨门,木屑纷飞中,苏黎户嗅到熟悉的腥味,那冰麂尸体分明是早上他们击杀的猎物,此刻却成为了攻寨的重锤。
寨门不过是一排简单绑扎的木头,还修补了多次,虽然门后堆上了石块,却不敢保证能顶上一次撞击。
“倒火油!”有人大声喊道。
三个少年颤抖着掀开滚烫的铁锅,黑稠液体泼在冲击寨门的狼群身上,陈二爷掷出的火把点燃了最前面的两匹,燃烧的狼毛引燃了寨门新补的松木板,陆缘生反手扯下祠堂门帘扑打火焰,粗麻布瞬间燎出焦洞。
冲击寨门的狼群赶紧退后数十丈,远处山林里隐隐绰绰还有近百只,要是被冲进寨中,可以想像其惨烈的景象。
狼王在第三次冲锋时现身,这畜生竟懂得避开正面火墙,率领狼群绕到西北角的断崖,当苏黎户赶过去时,七匹狼正踩着崖壁的凸石向上攀跃,狼王白斑下的独眼泛着血红,当它豁耳贴着岩壁游走时,几匹壮狼正踩着千年冰蚀的岩壁向上跳跃,狼爪抠进石缝的声响混在风啸里,像极了守夜人梦中听见的磨刀声。
苏黎户举弩射中第三匹灰狼的腰腹,崖顶突然滚下积雪。狼王的白斑在雪雾里时隐时现,它甚至故意用前腿刮擦岩壁,让碎石砸向冲过来的守寨人,两只健硕的公狼即将跃上寨墙,六匹母狼同时从皮子底下窜出,獠牙精准咬断固定墙钉的皮绳。
“放滚石!”
十二岁的栓子砍断藤绳,崖顶冻土中吊着的冻石轰然坠下,碎石裹着铁匠铺废渣倾泻而下,两匹狼被砸中脊梁坠入深谷。狼王却在坠落瞬间咬住岩缝里的枯藤,獠牙撕扯着荡向寨墙缺口。
苏黎户的弩箭与狼王同时抵达豁口,箭簇没入狼王左肩的刹那,他也被扑倒在地,腥热狼牙擦过咽喉时,他摸到后腰别的猎刀,正是许二爷的老刀。
“畜生认得这个吧?”苏黎户将刀刃捅进旧伤翻卷的狼腹,狼王喉间滚动的呜咽突然变成近乎人类的惨笑。寨门火光照亮这场厮杀的终结,当苏黎户用断弩弦绞紧狼王咽喉时,狼群忽然停止攻击,它们低头嗅着雪地上蜿蜒的血迹,缓缓退入黑暗,仿佛收到某种人类听不见的号令。
血战过后,众人早已筋疲力尽,可喘息未定,西北断崖边的狼群便已悄然重组阵型,六匹体型相近的母狼结成三角阵,将两只幼狼牢牢护在中心,狼眸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幽绿。
“狼崽子还没走!”疤脸妇人嗓音嘶哑,攥紧手中的柴刀。寨子外,狼群突然集体仰头长嚎,凄厉的声浪撞上东南角的冰瀑,震塌了昨夜狼王踏过的冰阶,碎冰簌簌滚落,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
辰时的青铜色晨光刺破松林时,雪地忽然蒸腾起细密的霜雾。北坡的百年老松突然震颤,松针簌簌落下砸在雪壳上,二十多匹蛰伏的狼同时绷紧脊背,它们的影子正在雪地上扭曲成朝拜的姿势。
那匹灰狼是从折断的松枝间现身的。它的肩胛骨比老狼王高出三指,右耳豁口残留着陈年箭伤,左眼却泛着琥珀色的冷光,当它前爪踏上冰封的溪石时,整片松林的积雪都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仿佛山林在为新王加冕。
狼群伏低的姿态里藏着血腥的默契:三匹曾争夺王位的壮狼喉间滚动着呜咽,利爪却在雪下刨出臣服的沟痕。灰狼突然昂首,尚未长嚎便震塌了东南角最后一截冰阶,那是昨夜老狼王殒命时撞裂的冰柱,此刻的崩塌宛如某种残忍的传承仪式。
寨墙上的守寨人目睹新狼王转身隐入山林,发现它尾尖沾着半凝固的血珠,在雪地上拖拽出断续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畜生并未再次冲击寨子,而是无声无息地退入山林深处。可所有人都明白,它们并未真正离开,等待下一次更凶猛的扑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