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剑峰顶的雪,总在子时落得最急。
七岁的江无涯蜷缩在冰窟般的山洞里,指尖死死抠住石壁。胸口的剑骨正在苏醒,每一寸血肉都像被千万根银针翻搅。他咬破嘴唇不敢出声——师父说过,若撑不过剑骨噬体之痛,便不配做悬剑峰的弟子。
“咔嚓。”
洞外忽有枯枝断裂的轻响。
一抹鹅黄裙角从石缝间漏进来,带着糖霜似的雪沫。少女踮脚扒着洞口,发间沾着几瓣红梅,呵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成冰晶:“喂,你疼不疼?”
江无涯猛地转身。洞外月光恰好漫进来,给少女轮廓镀上银边。她鼻尖冻得通红,怀里紧搂着个粗布包裹,布角还在冒热气,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蒸腾出白烟。
“后厨刘婶说,吃了甜的就不疼了。”她盘腿坐在冰面上,掀开三层油纸。焦糊味混着梅香涌进山洞时,江无涯的剑骨突然安静了——三块烤得炭黑的番薯躺在油纸上,裂缝里淌出的蜜色糖浆正在结冰。
少女掰开最焦的那块,冰晶在糖浆表面裂出霜花纹路。江无涯盯着她腕间红绳系的铜铃,那铃铛竟不发声,只在她动作时泛着血玉般的光泽。
“我叫林晚晴。”她突然把番薯怼到他嘴边,“你心口的疤和我一样呢。”
江无涯这才发现,对方领口隐约露出半截疤痕,形似被雷电劈焦的梅枝。而自己锁骨下方,正跳动着同样的印记。
寅时三刻,洞外传来积雪压断松枝的脆响。
青玉拂尘扫开风雪,玄色道袍的老者立在洞口,眉心金纹映得满洞生辉。他目光扫过岩壁上歪歪扭扭的木剑刻痕,又落在两个孩子嘴角的糖霜上,忽然叹了口气。
“三年前天雷焚山,老道在劫灰里捡到你们时...”师父屈指弹飞林晚晴发间的梅瓣,“双生剑骨本该相克,没想到...”
“师父吃糖!”林晚晴突然举起半块冻硬的番薯。
老者袖中窜出一道白光,卷着两个孩子飞出山洞。江无涯最后瞥见洞内景象——他们啃剩的番薯皮在冰面上拼出个歪斜的笑脸,很快被风雪掩埋。
卯时的晨钟撞碎薄雾,江无涯跪坐在寒玉蒲团上。窗外老梅虬枝刺破云海,林晚晴总爱把早课用的《太上丹经》卷成筒状,对着梅树比划剑招。
“道心澄明,则剑气自生。”师父敲响青铜磬。
林晚晴的剑气却卷着梅瓣在经卷上拼出只兔子,惹得江无涯衣袖微动——他袖中那柄桃木剑竟自行出鞘半寸,惊得梁上冰凌齐齐断裂。
罚扫登仙阶时,林晚晴把扫帚舞得像剑。
“看好了!”她突然腾空翻越三阶,霜白剑袍绽成雪莲,“这招叫'踏月追云'!”
江无涯低头铲雪,却在冰层倒影里描摹她的步法。等扫到第七千级时,他袖中木剑突然颤动——林晚晴正用扫帚尖在冰面刻字,最后一笔勾起时,整片冰层突然浮现出淡金纹路。
“快跑!”她拽着他连退十阶。
方才刻字处轰然炸裂,冰渣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江无涯望着冰坑里闪烁的符文,突然认出那是《天罡剑谱》里的破阵诀。
暮色染红云海时,江无涯望着少女蹦跳远去的背影。山风卷起她遗落的梅瓣,落在冰阶上瞬间焦枯成灰。
“江无涯!”
林晚晴在山门处回头,腕间铜铃震碎漫天霞光。惊飞的寒鸦掠过老梅枯枝,抖落一簇雪沫坠入深渊——
那深渊下沉睡的剑冢,传来一声呜咽般的剑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