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像一瓯陈年老茶,浓得化不开。慧明禅师的禅房里,烛火在风隙中摇曳如濒死的蝶,小茶抱着刚晒干的茶巾走过穿廊时,听见后山茶仓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竹筛擦过青砖,又像是瓷盖轻叩茶碗。她驻足屏息,只觉那声音比月光更凉,比茶梗更细,丝丝缕缕钻进耳道,惊得后颈的绒毛都竖了起来。
一、茶仓幽梦
茶仓的木门挂着半旧的铜锁,锁眼周围结着茶垢,形如枯藤。小茶记得慧明禅师说过,这茶仓藏着禅寺百年来的茶魂,从武夷岩茶到安溪铁观音,每一片茶叶都带着光阴的重量。她摸出藏在袖口的铁丝,学着山下货郎开锁的模样捅了几下,锁芯忽然发出“咔嗒”轻响,仿佛一声叹息。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陈茶、樟木与霉斑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被装进陶罐封存多年的旧事。月光从木格窗斜斜切进来,在满地茶罐间织出银灰色的网,那些堆叠如小山的茶篓上,浮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蛛网,在穿堂风里轻轻震颤。小茶想起慧明禅师讲过的“茶忌蛛网”,慌忙用茶巾拂开,却见茶篓深处隐约有个黑影闪过。
“谁?”她压低声音,袖中紧握的茶针泛起凉意。那黑影顿了顿,突然窜上茶架,竟是只毛色油亮的灰鼠,嘴里叼着一卷泛黄的纸页。鼠眼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宛如两颗浸过茶汤的枸杞,诡异地盯着小茶,忽然“吱吱”叫了两声,转身跃向墙角的破洞。
二、鼠衔密信
小茶追过去时,灰鼠已钻进墙缝,只留纸页一角露在外面。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纸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襟摩擦声,惊得整个人贴在墙上——却见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投在茶罐上,晃出一片碎银似的光斑。定了定神,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唯有梁上的灰尘正借着月光缓缓坠落,在光柱里跳着无声的舞。
她扯出纸页,展开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松烟混着血锈。纸上字迹潦草,墨色未干,“大红袍母树”“血祭茶灵”等字样刺得眼睛生疼,最后落款处赫然画着三滴墨点,形如茶煞盟的标记。小茶攥紧纸页,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忽然想起三天前陆辰派人送来的凤凰单丛茶样里,似乎也有这种古怪的松烟味。
“小茶?”慧明禅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得她浑身一颤。老禅师提着灯笼走进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袈裟上的茶渍纹路竟与纸上的符咒隐隐重合。“深夜至此,所为何事?”禅师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页上,语气忽然沉下来,如同茶船里积了十年的沉水香。
三、往事沉渣
茶仓的烛台上,新点的烛火舔着灯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慧明禅师接过纸页,指尖在“陆辰”二字上停留许久,仿佛触到一块陈年茶饼的结痂。他转身从茶架上取下一个锡罐,揭开时茶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罐底沉着半块焦黑的茶饼,边缘刻着模糊的“慧”字。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禅师指尖抚过茶饼,烛火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陆辰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对茶阵之道天赋异禀。直到有一天,他在茶仓里发现了一本残卷,上面记载着‘茶灵剥离术’——据说能将茶灵从茶树中分离,化为己用。”
小茶想起陆辰送来的茶样里藏着的窃听器,忽然觉得后颈发凉。慧明禅师继续说道:“他偷偷用后山的老茶树做实验,茶灵暴走时我赶到,只见满树茶叶皆成血色,茶灵在枝头化作黑影嘶吼。我用禅茶封印重伤了他,却也因此损了十年修为。”禅师望向窗外,月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霜,“他临走前说,茶煞盟才是真正懂茶灵的人,他们要让茶灵脱离茶树的束缚,重获自由。”
四、茶影幢幢
突然,屋顶传来瓦片轻响,像是有人踮脚掠过。慧明禅师袍袖一挥,烛火应声而灭,茶仓陷入墨般的黑暗。小茶只觉手腕被禅师紧紧扣住,随即听见衣袂带风之声,有个黑影破窗而入,落地时带起一片茶末,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
“好久不见,师父。”熟悉的声音带着冷冽的茶香,正是陆辰的管家。那人手中握着一把茶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淬了毒。慧明禅师松开小茶,掌心向上轻轻一托,案头的盖碗突然飞起,茶汤化作三道水箭激射而出——正是小茶前日学的“凤凰三点头”。
管家挥刀劈开茶汤,茶刀却在触及禅师衣角时突然崩裂,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他惊惶后退,却被茶仓的门槛绊倒,怀中掉出几枚刻着符咒的青砖,正是茶煞盟锁灵阵的构件。小茶认出那是第七章里后山老茶树底下埋的青砖,心中惊怒交加,抓起案头的茶渣向对方掷去。
那些茶渣在空中忽然聚成达摩面壁的图案,正是第一章里暗示她体质特殊的茶渣显形。管家见状惊呼一声,转身撞开窗户逃走,月光里只留下一片茶刀的碎屑,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松烟味。
五、晨露惊梦
五更的梆子声从山下传来时,茶仓的烛火重新亮起。慧明禅师望着地上的青砖碎片,忽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洇着几点茶褐色的血迹。小茶慌忙扶住他,只觉禅师的手掌比往日凉了许多,像是刚从雪地里采来的茶叶。
“明日便启程去武夷山吧。”禅师将密信折好,塞进小茶衣襟,“大红袍母树是茶脉的根,若让茶煞盟得了去,天下茶灵恐遭大劫。”他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远处的茶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一群踮脚偷听的精灵,“记住,茶灵本与茶树共生,强行剥离只会两败俱伤。陆辰他们错把贪婪当自由,终会自食恶果。”
小茶点头,忽然想起方才混战中,管家掉落的青砖上似乎刻着“九龙窠”三个字——那正是第十八章里慧明禅师要带她去的大红袍母树所在地。她摸了摸袖中的茶针,只觉那青铜物件比往日沉了几分,仿佛已沾上了岁月的重量。
晨雾漫进茶仓,将满室茶香揉成一片朦胧的云。小茶望着慧明禅师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平凡的世界》里那些在黄土地上耕耘的老人,他们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沟壑,掌心的老茧是时光的勋章。而眼前的禅师,何尝不是在茶香里耕耘了一辈子的农夫?他守护的不是黄土,而是比土地更柔软、更坚韧的茶魂。
“师父,”她轻声说道,“我们一定会守住茶脉的。”话音未落,窗外的茶树忽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茶灵在枝头轻轻颔首。晨露从叶尖坠落,在月光与晨光交织的刹那,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宛如一首未写完的茶诗,等待着被岁月的沸水冲泡,绽放出最清冽的韵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