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像揉碎的金箔，透过竹帘洒在禅房的茶案上。小茶蹲在泥炉前，看慧明禅师用粗陶碗碾磨杏仁。老禅师的指节因常年制茶而布满老茧，碾动时发出沙沙轻响，混着窗外山雀的啼鸣，竟像是一曲天然的茶歌。

一、案头春秋

杏仁碎在碗中堆成浅黄的小山，混着炒米的焦香，勾得小茶腹中馋虫直动。她想起山下市集的杏仁饼，表皮烤得金黄，咬开时会掉下一星半点的糖霜，配着茶吃最是香甜。但慧明禅师说过，茶点之道不在于味浓，而在于“衬茶性，静心性”，就像凤凰单丛的锐利需用绵密的点心中和，方能品出茶中真味。

“今日教你辨茶点。”慧明禅师撒了把芝麻进碗，黑白相间的籽粒在阳光下闪烁如星，“茶点分干湿，干茶点需松脆，湿茶点需软糯，皆要与茶气相生相克。”他取出模具，将杏仁泥填入刻着缠枝莲纹的凹槽，压实后轻轻叩打，一枚枚月牙形的饼坯便落在竹筛上，边缘整齐如用茶刀削过。

小茶凑近去看，见饼坯上的缠枝莲纹清晰如叶脉，忽然想起第九章里茶灵青青用茶枝画的制茶工序，心中一动。慧明禅师似是察觉她的走神，指尖轻点她眉心：“观物需观心，莫要让茶香乱了心猿。”

二、禅机暗藏

泥炉上的水壶发出蝉鸣般的哨音，慧明禅师提起壶，在盖碗中撒入凤凰单丛茶青。沸水冲入的刹那，茶香轰然炸开，如钱塘江潮般漫过整个禅房。小茶闭着眼深吸，只觉那香气先是锐利如剑，刺破鼻腔，继而化作绕指柔肠，在舌尖上蜿蜒成溪，最后竟在喉间凝成一团温热的云雾，缓缓沉入丹田。

“这茶叫‘蜜兰香’，”慧明禅师将泡好的茶分入若琛杯，“香如蜜，韵如兰，最是烈性。”他推过一碟刚烤好的杏仁饼，饼身金黄酥脆，边缘微微上翘，“你且吃一块，再品茶，看看有何变化。”

小茶望着杏仁饼，腹中馋意翻涌。自昨夜在茶仓遇袭后，她还未进过一粒米，此刻只觉喉间冒烟，指尖发颤。但她想起慧明禅师常说的“茶人需忍人所不能忍”，便将手缩了回来：“师父先请。”

慧明禅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未说话，只是拈起一块饼，轻轻咬了一口。饼屑簌簌落在茶案上，如碎玉投壶。小茶看着师父咀嚼的模样，只觉口中生津，连忙低头盯着茶杯，却见茶汤中倒映着自己微颤的睫毛，竟像是落在水面的蝶翅。

三、饼纹成谶

“再试试。”慧明禅师又推过一块饼，这次小茶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杏仁的甘香混着芝麻的浓醇在口中散开，甜而不腻，脆而不硬，果然与凤凰单丛的烈性相得益彰。她正要咽下，忽然发现手中的饼裂了道缝，纹路竟像是个“危”字。

“师父！”她惊呼出声，饼屑掉在茶席上，惊飞了几只正在啄食的蚂蚁。慧明禅师接过残饼，目光在“危”字上停留许久，忽然将饼屑扫入茶船，那些碎屑遇水即化，竟在茶船中聚成一幅模糊的山水画，隐约可见山峰崩塌、茶树倾倒的景象。

“茶点显字，古来有之。”禅师将茶船中的水泼入炉中，腾起的水汽中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当年陆羽在《茶点经》中记载，茶点之纹乃天地人心之所化。你今日见‘危’，非是凶兆，而是警示——心若不稳，茶阵必乱。”

小茶望着炉中跳动的火苗，只觉那些火焰竟化作陆辰管家手中的茶刀，刃口泛着幽蓝的光。她想起昨夜茶仓里的密信，想起慧明禅师咳血的手帕，忽然明白这“危”字所指，并非眼前的茶点，而是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四、茶心如镜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将竹帘掀起一角。小茶看见后山的茶树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无数只举起的手，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慧明禅师起身关窗，袍袖带起的茶香中，小茶隐约听见采茶调的旋律，正是第四章里茶灵在梦中哼唱的那首。

“明日陆辰必来。”禅师回到茶案前，重新泡了一瓯茶，“他知晓我们要去武夷山，定会在此之前设下圈套。”茶汤在盖碗中旋转，如同一汪深潭，“茶点虽小，却能见人心。你今日能忍馋奉师，便是过了‘欲关’，但若想破陆辰的茶阵，还需过‘惧关’与‘疑关’。”

小茶点头，忽然想起《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在饥饿中坚持读书的情节。此刻的她，手中虽无书本，却在茶点与茶汤之间，读懂了比文字更深刻的道理——原来真正的修行，从来都藏在最平凡的烟火里，藏在一块饼、一盏茶的取舍之间。

“师父，”她望着慧明禅师鬓角的白发，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饼屑，“无论遇到什么危机，我都不会乱了茶心。”话音未落，炉中的火忽然爆了个响，溅出几点火星，落在茶案上的杏仁饼屑中，竟将那“危”字烧成了“安”字。

慧明禅师见状，终于露出笑意：“茶心若镜，可照万象。你能有此悟，便是茶灵庇佑。”他抬手轻拍小茶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像是老茶树的根系在土壤中轻轻缠绕，“今夜早些歇息，明日之战，需你我师徒同心。”

五、暮鼓晨钟

暮色漫进禅房时，小茶独自坐在茶案前，望着剩下的杏仁饼出神。月光穿过窗棂，在饼面上织出蛛网般的纹路，她忽然想起第六章里的金蟾茶宠，想起那家伙被漱口水喷得满脸茶渣的滑稽模样。此刻的茶案虽安静，却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

她拈起一块饼，对着月光细看，只见饼面上的纹路竟化作茶树的年轮，一圈圈记录着光阴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慧明禅师三十年如一日的制茶坚守，有陆辰从茶徒到叛徒的命运转折，也有她自己从偷喝凉茶的顽童到茶灵守护者的蜕变。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将饼屑吹得四散飞扬。小茶望着那些在空中飞舞的碎屑，忽然想起李白的诗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此刻虽非得意之时，却让她明白，有些东西比口腹之欲更重要，比如茶人心中的道义，比如对茶灵的守护。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漫天星斗，想起白天慧明禅师说的“茶点显字，乃天地人心之所化”。也许真正的危机，从来都不是外在的困境，而是内心的动摇。只要茶心不变，纵使前路荆棘密布，也能走出一条茶香四溢的坦途。

晨钟响起时，小茶将剩下的杏仁饼收进锡盒。盒盖合上的刹那，她听见饼屑在盒中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无数茶灵在窃窃私语，又像是遥远的山风中，传来的采茶调的尾音。她摸了摸袖中的茶针，只觉那青铜物件比往日更沉了些，却也更暖了些，像是握着一团不会熄灭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