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恐怖电影。
每天至少要看一部,甚至到了必须强行塞进日程的程度。
即使是被称为烂片的作品,我也一部不落;那些被称为经典的佳作,我更是反复观看到能把台词倒背如流。
如今已分不清是我在看恐怖电影,还是恐怖电影在窥视我。
这样的爱好当然不被旁人理解。
周围的人总把我当精神病看待。
一开口就是恐怖电影的话题,所以朋友也没几个。
但我并不孤独,毕竟我的世界里还有恐怖电影。
我离不开恐怖电影。
哪怕沾染毒品,大概也不会上瘾到这种程度吧。
第一次被恐怖电影吸引,是在大约七岁的时候。
那天父母外出,我独自留在家中。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找电视柜下的抽屉。
记忆有些模糊了,或许当时是想找《狮子王》的录像带?
但抽屉里的东西并不是《狮子王》。
我找到的是一盘老旧的VHS录像带,没有外盒,甚至连封面都没有。
漆黑的带壳表面流淌着诡异的气息,宛如活物。
我仿佛被什么魇住般,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一部电影。
类型是恐怖片。
准确来说,属于屠杀电影。
一群大学生踏入偏僻森林,按部就班地被杀人魔逐个杀害的老套情节。
杀人魔是个体型足有常人两倍的樵夫,他挥舞着锋利的短柄斧,将大学生们砍得支离破碎。
如今已对血腥恐怖片司空见惯的我虽觉得平淡无奇,但当时可是纯粹的震撼。
毕竟那时我才七岁。在那之前,连虚构作品中都未曾接触过杀人场景。
樵夫杀人魔挥舞短柄斧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他力大无穷,体力惊人,甚至对痛苦完全免疫。
幸存者拼死逃命,他却能闲庭信步。
逃亡者的双脚会打滑,手中的武器会脱手,而他永远不会跌倒或失手扔掉斧头。
当幸存者以为甩开他而松口气时,他总能从背后猛然现身。
即便最后的生还者拼尽全力将他击倒,眨眼间他又会消失无影无踪。
无需多言,这是部血肉横飞的电影。
最适合将七岁孩童的天真撕成碎片。
但当时我感受到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战栗的快感。
世上竟有如此令人着迷的事物——仿佛我的人生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从那之后,每逢父母外出的日子,我就偷偷取出那盘录像带反复播放。
那部电影如同引路人,将我带入了恐怖电影的幽深小径。
可如今即便想重温,却再也寻它不得。
因为某天,那盘录像带突然凭空消失了。
我看过世上几乎所有的恐怖电影,却仍未找到它的踪迹。
难道是未曾公开的独立电影?为何家中会藏有那样诡异的录像带?
按捺不住好奇,我向父亲追问。
但是父亲说,他既没见过那样的录像带,也从未保存过。
这真是件怪事。
………
人们对恐怖电影抱有许多偏见。
最根深蒂固的误解之一,便是对恐怖类型多样性的漠视。
人们总误以为恐怖片像爱情片或动作片那样,只是单一的类型。
实则不然。恐怖电影是一个枝桠横生的庞大体系——
屠杀、血腥、心理惊悚、悬疑、怪物、超自然、血腥、鬼屋、宇宙恐怖、自然恐怖、地狱、伪纪录片……
光是罗列这些分类就足以占满整页纸。
我实在难以理解。
为何总有人每到夏日就嚷着要看恐怖片,却对恐怖电影本身毫无探究之心?
而我不同。我广泛涉猎恐怖类型的各个分支,既沉浸其中又潜心研究。
从几年前开始,影院上映的恐怖片再也无法满足我的饥渴。
为解此渴,我寻到了DVD租赁店。
“来了啊,电影小子?”
推开店门,柜台后的老人冲我咧嘴一笑。
他是租赁店的老板,总爱用“电影迷”称呼我这个常客。
这外号虽让人害臊,但我心底却暗自欢喜——毕竟他是唯一理解我对恐怖片痴迷的人。
我照例问道:“老板,今天有新货吗?”
“进了部外国动作片,有兴趣不?”
“……不用了。”
我像往常一样走向恐怖片陈列架。
这里不仅堆满DVD,连老式录像带都塞得满满当当。从廉价的B级烂片到经典恐怖杰作,积灰的货架对我而言无异于藏宝矿洞。
正仔细挑选今日要看的恐怖片时,老板悄无声息凑了过来:
“电影小子,挑五部吧。”
“五部?不是规定每人最多借三部吗?”
“不是让你借走。是送你五部,随便挑。”
“啊?真的?”
老人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竟要白送我五部片子。
“老板,出什么事了?您要关店了吗?”
“猜得真准。这店马上要关门了。”
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本只是句玩笑话,谁知竟成了真。
“您、您是说真的要关店了……?”
“没错。”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都是手机和那些应用闹的。”老板苦涩地说道。
泛滥的手机阅读服务让DVD租赁店彻底没了立足之地。能撑到现在都算奇迹了。
与我躁动青春相伴的租赁店,竟要湮没在历史的暗角里。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般沉重。
我深深叹了口气,挑了三张DVD和两盘录像带。
走到收银台掏出钱包时,老板连连摆手:“不用付了。”
“不行,至少让我……”
“真不用。你小子不是老主顾吗?就当是最后的纪念了。”
“……”
我挑的DVD和录像带都是早已绝版、市面上难寻的珍品。
他竟如此痛快地将这些贵重之物赠与我,感动得我喉咙发紧。
这时,老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动:“啊,稍等一下。”
他转身走进柜台后的仓库,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盘老旧的VHS录像带。
“整理仓库时发现的。正适合你这电影小子。”
“什么来头?”
“八十年代制作的、来历不明的屠杀电影。”
老板压低嗓音说道,仿佛在念诵某种不祥的咒语。
八十年代正是屠杀电影的黄金年代。那些风靡时代的杀人狂角色,都诞生于这个里程碑式的时期。
这样一部当年制作的、身份成谜的胶片…
光是想想就让我喉头发紧。
“不过这个……给你似乎不太妥当。”
“为什么?”
“曾有顾客看这片子时,活活被吓死了。”
能吓死人的恐怖电影?
这样的片子岂能错过。
更何况,我脑海里还翻腾着一个可能性…
说不定这正是七岁那年看的那部恐怖片。
那个挥舞巨斧的樵夫,将明艳大学生们屠杀殆尽的骇人屠杀电影……
那盘早已消失无踪的录像带……
仿佛印证我的猜想,这盘录像带同样没有外盒与封面。
漆黑的表面流淌着诡异的气息,宛如活物。
与七岁那年的记忆完全重合。
“老板,我必须看这盘录像带。它很可能就是我追寻多年的那部片子。”
“你确信自己不会死?”
“我倒希望真能被吓死呢。若能在看恐怖片时咽气,对我而言可是最完美的死法。”
“果然。拦不住你这疯子。”
老板咧嘴笑着递过录像带。
我连连鞠躬道谢。这声感谢,也是诀别。
既是对今日起永久闭店的租赁店告别,
亦是向那个七岁起便躁动不安的自己作别。
可讽刺的是,比起离别的怅惘,占据心头的竟是汹涌的期待——终于要与追寻半生的胶片重逢的狂喜。
回家的路上,我甚至哼起了小曲。
怀中的DVD与录像带,此刻比任何珍宝都要耀眼。
冲进家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老式电视和VHS播放器。
颤抖着将老板赠送的录像带推入卡槽。
磁带转动的沙沙声竟有些亲切。
雪花噪点爬满屏幕,暗红色标题缓缓浮现…
画面中,樵夫正擦拭着短柄斧。那个体型足有常人两倍的筋肉杀人魔。
就是它。就是这部片子。
七岁那年看的、我的第一部恐怖电影……
“啊啊……终于……”
我的意识骤然坠入黑暗…
重新睁开眼时,
嘴里异常干涩,仿佛吞了沙子。
我咳嗽着撑起身子。四肢沉重却又轻飘飘的,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掌心触碰到的并非木地板,而是潮湿的苔藓和泥土。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环顾四周。
熟悉的房间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葱郁的森林。阴森的树木整齐排列,仿佛在俯视着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发出声音的瞬间,我浑身一颤——这根本不是我的嗓音。
沙哑的低音在喉间滚动,活脱脱就是杀人魔才会有的声线。
我慌忙低头查看身体。
穿着的并非自己的衣物。不,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我的身体。
树干般粗壮的四肢,足有两米高的身躯。
还有……
“……怎么回事?”
我的手中竟然握着一柄血迹斑斑的斧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