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九月初三。
辛缨清楚记得,前世在这一日,圣上下旨让她爹忠国公率三军征战蛮夷部落。
养尊处优的他早已提不动长枪,于是拿着圣旨去庵堂,花言巧语想让母亲再次随军给他挣军功。
她求着女扮男装同去从军,母亲不愿。
为此和母亲争吵,一去不回。
再见,生离成了死别。
她赤着脚,心急如焚往后院跑。
母亲带过兵最是守诺,她若不能及时出现,说不定就答应了随军一事。
“姑娘,您慢着点,太子殿下今日入府,万不能被瞧见你这般模样。”锦雀捧着鞋子和外裳在后面追,差点绊到门槛。
早膳后不久太子就派人传信,今日要入府探病。
姑娘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若被瞧见,回头又该被罚着抄女诫背女范。
退婚,辛缨巴不得呢。
庵堂在忠国公府后院最僻静的角落,偏狭窄小,只有两居室。
辛缨冲进门,迎面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妇人,跪在蒲团上诵经。
旁边站着她爹忠国公,还有姨娘魏氏。
圣旨已打开,放在旁边的供桌上。
“娘!”辛缨红着眸往里跑。
锦雀垂着头进门,在辛远发怒前,帮辛缨穿戴整齐,这才退出去将门掩上。
“太子殿下稍后会带太医进府,亲自给你诊病。你这就回院里等着,等爹跟你娘商量完要事,再去找你。”
辛远和蔼地给辛缨使眼色,怕她知道夫妻俩之间的秘密。
看来她娘还没答应。
辛缨冷眼望着父亲辛远,再无往日的尊敬,“爹不必瞒我,圣旨刚下,外面已经传遍,圣上让你领兵去甘州,六日后就要起程。”
辛远嘴角一勾,扬起下颌笑,“打听得还挺清楚,为父就知道你想去,只要你乖乖听话,这次勉为其难带着你。”
“缨儿,你想女扮男装去从军?”朗月冷着脸将辛缨推开,峨眉紧紧蹙着。
辛缨没说话,连忙将她娘从蒲团上扶搀起,扶到轮椅上。
这辈子就算他爹跪地相求,她也不会去从军。
她不答,辛远只当默认。
他得意至极,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缨儿求了我许多次,终于有机会,她肯定巴不得去。”
辛远和魏氏对看一眼。
不仅辛缨,她们母女俩都得去,谁也跑不掉。
“不行,我不同意!”朗月冷着脸说。
刚才丈夫同她商议,拿女儿威胁,逼得她再次随军。
辛缨若再来晚些,可能她真答应下来。
“我听娘的,女扮男装从军可是杀头的罪,这等大不敬的事,女儿当然不会做。”辛缨按着朗月的胳膊,急忙表明态度。
什么?
辛远瞪着溜圆的眼睛,拳头不自觉收紧,“你这些年不只一次求爹,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为什么不去?”
“是啊缨儿,你说过的话你爹都记着呢,机不可失,可别使小性子。”魏氏同样不解。
辛缨下跪求人那会,她亲眼所见。
而且还不止一次。
“我跟我爹说话,没你插嘴的份!”辛缨看向魏氏,握起的拳头咯吱作响。
魏氏惊愕地瞪眼,不懂辛缨怎么晕倒后性子大变,这般无礼。
辛远横眉竖眼,想替魏氏训斥辛缨,却被她攥着胳膊。
只要辛缨愿意去从军,魏氏可以忍。
“我不肯去,当然是为了保住爹的爵位,若被人告发,岂不连累我们国公府。”辛缨规矩地站在她娘身旁,不理会她爹气急败坏的脸。
辛远听罢,表情惊诧,眉头慢慢皱起。
说得在理,可这两人都不去随军,谁的军功会白白让他侵占?
辛缨又说道,“大伯家的堂兄,足智多谋,武艺超群,父亲也多次赞赏他是后起之秀,由他去肯定能和爹再立军功。”
说完,见她爹脸色难看。
魏氏更是急得跺脚,一张脸煞白。
辛缨冷笑,果然啊。
自己在他们心里,他是随时可牺牲的逆女。
而大伯家的辛睿明,才是他们的心坎肉。
大伯的这对儿女,是一对双生子。
儿子叫辛睿明,女儿叫辛玉绮,因大伯母生下她们就难产而死,二人打小就养在祖母院落。
奶娘也是魏氏身旁的荣嬷嬷担任,后来大了点由魏氏亲自教养。
魏氏待他们视若亲生,靠着国公府的关系,二人在上京城也算小有名气。
尤其是辛玉绮,十指纤纤,娇柔似花骨朵。
却肯为有腿疾的国公夫人吃苦受累,遍地寻医。
旁人都说无治,她偏不信,忠孝之名比辛缨这个亲生女儿还甚。
前世辛缨也曾怀疑过,这对兄妹会不会是生父和魏氏二人的亲生儿女。
否则他爹上辈子,为何死活要把那对兄妹过继,还以军功为二人分别求了世子和县主的封号。
“大哥嗜酒好赌,上不得台面,但睿明这孩子仁厚勤奋,老爷将他带去历练下也不错。”女儿说得有理有据,听得朗月很欣慰,把斥责的话咽回肚里。
朗月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儿夸大房的儿子。
以往总看对方不顺眼,仗着武功高欺负对方。
辛远和魏氏也纵着女儿。
要星摘星,要月给月,当时她真怕女儿会被惯坏。
“娘都同意了,爹还有意见吗?”辛缨侧头笑着问。
辛远本要生怒,被魏氏拧了一下。
他言不由衷夸起辛缨,“在爹心中,你比你大哥强多了,他不如你稳重,习武时间尚短,需再加操练,等下次爹再带他去。”
“是啊,睿明哪有你厉害,你若去了,这次大战告捷,你爹说不定还能给你娘弄个诰命夫人当。”魏氏笑着怂恿道,像往常一样哄着辛缨。
魏氏心里,怎么把这对母女弄死的招都想好了。
不去从军哪行。
“我……”辛缨想回一嘴,被她娘拽住。
朗月熟读兵法,哪听不出魏氏这是何计。
辛远和魏氏这是想复刻当年的她,让缨儿走上她的老路。
“魏姨娘,做人要知足,我这残身早已骑不动马,缨儿也是女身,随军这事太过凶险,以后莫再提。”朗月脸色难看,目光冷冷从魏氏的脸上拂过去。
魏氏笑容凝固,脸色泛白。
她堂堂侍郎府的嫡女,却嫁给辛远为贵妾,哪能知足?
“我娘有腿疾去不得,姨娘倒是健壮,可以同去为爹助威。”辛缨看出她们不死心,把魏氏也拉进浑水中。
魏氏心道不妙。
辛缨伤了头后,像变了个人一样。
“胡闹!”辛远看出辛缨不想去,以为是朗月教唆,“瞧你养的好女儿,居然拿这种大事开玩笑,淑莲端正守礼,支撑着偌大的国公府,岂是你这小辈能打趣。”
辛缨嗤笑问,“爹,国公府能有今日,靠的是您的军功吧?”
“当然。”辛远底气不足,心虚地瞥了眼妻子。
辛缨差点要骂这俩脸皮厚的,军功明明是娘挣来的。
与魏氏何干。
没有娘让军功给他爹,哪来的国公爷当。
“缨儿,你姨娘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知道你想跟为父去从军,时常替你说好话。你也别再闹了,赶紧回去收拾行囊,六日后我们就出发。”
辛远语气软下来,又开始哄她。
他答应接圣旨,是因为有把握把这母女两人骗上战场。
她们若不去,刀枪无眼,谁来护他。
军功谁来争!
“女儿不去。”辛缨语气坚决。
“缨儿,你娘也会去的,这次爹肯定会好好护着你们娘俩,等回来爹就入宫见圣上,给你和你娘封赏。”辛远舔舔嘴角,嘴皮子都快说干。
辛缨不上当,“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京中贵女哪有打打杀杀的。”
她想到上辈子惨死之痛,望着生父的眼神,忍不住变得森冷。
辛远哽住,神色有点急,“等大军召集完毕,你就没机会了。”
“上战场立功名,都是男人的事儿,我若是冒险随着性子胡闹,岂不是把爹和公府架在火上烤,这么好的机会留给堂兄吧。”辛缨笑盈盈的,表现出一副温顺听话的模样。
朗月很满意,觉得女儿懂事很多。
“你确定?”辛远焦躁不安。
“堂兄比女儿更适合。”辛缨不急不慢,用余光去打量他。
辛远闭眼又睁眼。
没错啊,怎么女儿嘴里吐出来的话,让他觉得陌生。
昔日一向崇拜他的长女。
怎么转了性子?
“缨儿,你莫不是磕坏了头……”他揉揉眉心,下朝后只和同僚喝了两杯,也没喝大啊。
“女儿这般懂事知礼,处处为爹着想,怎么就是磕坏了头,难道在爹和姨娘眼里,我就该张狂妄行,一意孤行?”辛缨眉目肃然,一张脸已没了血色。
“这……”辛远闭嘴,接不上话。
之前,女儿极少跟他顶嘴。
但今日却像吃枪药一样,让他匪夷所思。
魏氏看了眼朗月,又用眼神提醒辛远,可能是朗月背地里教唆。
辛远怒极,“缨儿,你娘就是目光短浅的深宅妇人,一辈子吃斋念佛,不懂得家国有难,匹夫有责。你志向远大,该跟爹奔赴战场才对啊,这样才不辱没你一身好功夫!”
“辛氏家规,女儿不敢忘。爹还是去找堂兄吧,我带娘先回梨香院等太子殿下,刚好可以让太医也给娘瞧瞧,这腿疾怎么不见好,反比去年还重。”
辛缨去推她娘的轮椅,往庵堂外走。
她娘的腿疾一直不见好,少不了魏氏母女背地使阴招。
那么,讨债就先从魏氏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