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渐渐密集,柳枝儿轻轻抚摸着怀中熟睡的李澈。世子的呼吸均匀绵长,苍白的脸颊贴在她丰腴的胸脯上,竟透出一丝血色。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生怕惊醒了这个脆弱的男人。
烛火摇曳中,柳枝儿望着纱帐上绣着的并蒂莲,思绪飘回了杏花村。
柳枝儿家境贫寒吃不起好的,从小却高高壮壮,她还皮肤白皙完全晒不黑,长大了更是丰乳肥臀粗腿宽肩,隐在粗糙衣衫下的胳膊柔软又富有力量,于是脸生的漂亮也没什么人敢跟她胡来,偶尔被一些臭小子远远嘲笑两句汉子婆,她会像一匹健壮的小白马一样冲上去挥着沙包大的拳头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路过的瞎眼算命先生摸着她白胖的手,摇头晃脑道这孩子阳气旺盛龙精虎猛,乐的娘在床上笑的直打滚,爹则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家中欢腾的妻儿,满眼都是宠溺。
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柳枝儿带着两个弟弟上山拾柴,漫山遍野的杏花开得正盛。二弟苏竹总爱折些花枝编成花环戴在她发间,笑着说:"阿姐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三弟苏柏则会板着脸从怀里掏出野果之类的吃食,偏过头递到她面前说是捡的,自己不想吃剩给她吃,然后在二哥揶揄的笑意中涨红着脸跑开。
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那天他们回家时,夕阳将天空染得血红。村口的李大爷倒在血泊中,眼睛还睁着。村里一片惨象,房屋倒塌被烧毁,那些熟悉的鲜活的人变成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他们急急忙忙地奔回家中,看见了父亲死不瞑目的尸体,手中还死死攥着母亲外衣的一角。柳枝儿一把捂住两个弟弟的嘴,三人满眼通红地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在衣柜底部找到了睡得昏沉的小妹。
柳枝儿跪在地上,捧着妹妹血迹斑斑的襁褓,眼前浮现出母亲在门被破开的最后一刻流着泪将妹妹塞进衣柜,被金兵强行掳走时父亲阻拦却被残忍杀害,顿时喉咙里如同坠了一块铁铅,噎的她几近呕吐。
"阿娘..."
李澈突然在梦中呓语,打断了柳枝儿的回忆。她这才惊觉自己脸上已满是泪水。低头看着世子安静的睡颜,忽然想起白日里春桃说的话:"世子爷自小体弱,王妃去得早,王爷又连年在外征战..."
窗外雨声渐急,隐约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咳嗽声。柳枝儿轻轻将世子放平,为他掖好被角。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她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炉塞进他被窝。
"姑娘怎么起来了?"外间守夜的春桃揉着眼睛进来。
"我听见有人在咳..."
春桃脸色微变:"刚刚世子妃来过,听我说世子睡下了就离开了,她自打入秋就犯了咳疾,太医说是心气郁结所致。"她压低声音,"因为世子爷自打姑娘入府都宿在咱们这儿..."
柳枝儿心头一跳。她想起今日请安时,孟云锦那冰凉的手指和意味深长的笑容。当时只觉得世子妃温婉大方,现在想来,那笑意未达眼底的模样,倒像是戴了张精致的面具。
次日清晨,李澈被王爷叫去校场。柳枝儿独自用过早膳,忽然对春桃道:"我想给家里捎个信。"
春桃会意,取来笔墨纸砚。柳枝儿捏着毛笔的手微微发抖——她识字不多,还是父亲在世时教的。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大意是问弟弟们可好,银钱是否够用,小妹有没有闹夜。
"姑娘放心,奴婢让家兄送去。"春桃将信折好,忽然压低声音,"刚刚红隼来传话,说世子妃想请姑娘过去喝茶。"
柳枝儿心头一紧。昨日才听说世子妃因她而病,今日就要见她...
世安苑比昨日更安静。廊下的鹦鹉见了生人也不叫唤,歪着头打量柳枝儿。内室里药香浓郁,孟云锦半倚在贵妃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妹妹来了。"她虚弱地抬手,"坐近些。"
柳枝儿局促地坐在榻边圆凳上,忽然注意到世子妃腕间戴着一串佛珠,颗颗圆润如墨玉,在世子妃一身白里格外扎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听说妹妹想给家里送信?"孟云锦突然开口。
柳枝儿心头一跳——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只是...问问弟妹近况。"
孟云锦轻笑:"真是个顾家的。我让红隼备了些布料点心,一会儿你让人一并送去。"她忽然凑近,冰凉的手指搭上柳枝儿的手腕,"妹妹可知,为何世子独宠于你?"
柳枝儿呼吸一滞。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想过千万遍。论容貌,世子妃才是真正的绝色;论家世,她一个贱籍女子更不值一提。
"妾身...不知。"
"因为你暖和。"孟云锦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世子自小体寒,冬日里要盖三层锦被。而你..."她的手突然贴上柳枝儿的脸颊,"像个小火炉。"
柳枝儿愣住了。她想起世子总爱贴着她睡,手指常无意识地摩挲她温热的手臂,原来...
"不过妹妹可不能恃宠而骄。"孟云锦收回手,轻轻淡笑,"我是容得下你,不代表王府容得下你。如今肃王在边关连胜,在皇上眼中炙手可热,这样的王府,不是光靠你一身暖肉就能立足的。"
话音刚落,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红隼慌张进来:"娘娘,王爷派人来传,说是...说是要见柳姨娘。"
孟云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快去吧,别让王爷久等。"
柳枝儿浑浑噩噩地跟着引路丫鬟,心跳如擂鼓。肃王爷常年驻守边关,怎会突然回京?又为何要见她一个刚入府的妾室?
穿过重重庭院,终于来到一座古朴的院落。院中植满青松,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气息。柳枝儿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血腥味。
"进来。"屋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柳枝儿推门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门口而立,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蟠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就是澈儿新纳的妾?"男人转过身,身材高大挺拔,眼光精亮逼人,完全不似李澈那般瘦弱沉闷。他衣上还带着血迹,似乎刚回府不久,还未来得及更换。柳枝儿微微抬起头,目光凝在男人脸上一瞬,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他的左额贯穿到右嘴角,毁坏了整张脸上硬朗五官的美。
柳枝儿扑通跪下:"贱妾苏氏,拜见王爷。"
肃王走近几步,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粗糙的手指刮得她生疼,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确实丰润。听说你是贱籍?"
"是...家母原是乐籍。"
"乐籍?"王爷突然大笑,"难怪生得这副模样。起来吧,澈儿难得有个可心的人。"
柳枝儿战战兢兢地起身,却见王爷从案上取来一个木匣:"赏你的。"
匣中是一对赤金镯子,沉甸甸的压手。柳枝儿不敢接,王爷却已转身望向窗外:"澈儿身子弱,你多照看着。至于子嗣..."他顿了顿,"若有所出,本王许你侧妃之位。"
柳枝儿惊得说不出话。大夏律例,贱籍所出子女三代不得科举。王爷这是...
"本王从不看门第。"肃王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边关将士谁管你祖上做什么的?能生养就是本事。"
回到自己院子,柳枝儿仍觉得脚下发飘。春桃见她脸色不对,忙扶她坐下。正要询问,忽听外间一阵骚动。
"柳姨娘可在?"一个陌生丫鬟在门外高声道,"世子妃咳血了,王爷命您即刻去侍疾!"
柳枝儿一愣,急急忙忙地随丫鬟奔向世安苑,忘记了手上沉金的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