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几乎是甩尾般地在别墅门前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车还没完全熄火停稳,司机在前面不耐烦地‘啧’一声。
“代大姐,你赶紧下车吧!我这还有事儿呢!为了接你出院我绕了一大圈,你知道耽误我多少事儿吗?”
头发花白、格外苍老的老奶奶连反驳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加快动作,但是刚化疗出院的身体非常孱弱没有力气,只能缓慢而艰难地从车内挪出来。
刚下车站稳,手还没来得及从车门上松开,身后那辆载她出院的黑色轿车便猛地加速,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
代兰亭被汽车那突然的启动带得一个趔趄,化疗后极度虚弱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摔倒。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但胸口像压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哨音。
七月的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她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冷。
巨大的雕花铁门紧闭着,门内精心修剪的草坪和欧式喷泉在阳光下显得奢华而冷漠。
这个她生活了快四十年的地方,此刻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囚笼。
重病出院,她的丈夫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人等着她回家……
算了,也是经常的事了。
或许只是去忙了吧……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到侧边小门,摸索出钥匙,开门进去,偌大的客厅空旷又寂静。
“哟,代大姐回来了?”
保姆陈妈从厨房探出头,眼神轻蔑地看着她。
比起浑身就是廉价旧衣服,头发干枯粗糙的代兰亭。
染着红棕色头发的陈妈穿着丝绸花色裙子系着围裙,手上戴着好几个金戒指,倒是比她这个别墅的女主人更像是富太太。
陈妈上下扫了一眼代兰亭,眼神更加轻慢。
“饭给你放桌上了,自己热热吃。我这边收拾完就走了。”
代兰亭没力气应声,目光扫向餐厅。
偌大的红木餐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米粥,旁边一小碟咸得发苦的酱菜。
这就是她出院回家的第一餐。
厨房里哗啦啦地冲洗着手,陈妈动作麻利地解下围裙,拎起自己的包,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
“陈妈,”
代兰亭扶着冰冷的椅背坐下,头才稍微缓解些疼痛,声音沙哑:“家里……怎么没人?先生呢?小海和小雪呢?”
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期盼,期盼丈夫或者儿女能突然出现,哪怕只是露个脸。
陈妈转过身,嘴角撇出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
“哎哟,您还不知道啊?”
“先生带着桂珍老姐姐,还有少爷小姐,昨儿个一早就飞瑞士去了!说是去什么阿尔卑斯山避暑度假,得好些天呢!”
她的语调拖得长长的,阴阳怪气,“先生和少爷小姐都说您这刚出院,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在家好好养着最合适。”
又是陈桂珍!
眼前一阵阵发黑,代兰亭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甚至她刚在医院经历了一次快要了她半条命的化疗,她的丈夫和孩子依旧能弃她于不顾!
几乎要呼吸不上来,她苍老枯槁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陈妈看着她的反应,似乎更得意了,火上浇油的继续道:
“啧啧,要我说啊,代大姐,您也别往心里去。先生和桂珍他们那都是上过大学有文化有见识的人,七十年代的大学生呢!跟咱们这种土里刨食、大字不识几个、一点本事没有的农村妇女可不一样。”
“你……!”
代兰亭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是啊,在外人眼中她就只是个保姆!
甚至不止是陈妈这么想,连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女儿也不在乎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一辈子为这个家当牛做马,生儿育女,伺候公婆,到头来,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也不过是个随时可替换的保姆罢了。
积压了一辈子的委屈、愤怒和此刻被羞辱的剧痛轰然爆发。
“陈妈!”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一个保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我现在就辞退你!你给我滚!立刻滚!”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仍然虚弱得破裂不堪。
陈妈非但没被吓住,反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接嗤笑一声,洋洋得意地抱着胳膊。
“辞退我?呵!代大姐,您怕是老糊涂了吧?您搞清楚,我是陈桂珍老姐姐亲自请到你家干活的!我的工资是李良均老先生发的!您算哪根葱?您有这个权力辞退我吗?您配吗?”
陈妈乘胜追击。
“这个家从司机王哥,到园丁老李,再到我,哪个不是陈女士安排的人?就连您住的这栋房子,哪一栋没有陈女士专门的房间和钥匙?您还真当自己是女主人了?醒醒吧!先生心里装着谁,少爷小姐亲近谁,您心里没点数吗?”
代兰亭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在急速抽离。
她整个人就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直挺挺地、重重地从椅子上向前栽倒下去!
额头“咚”的一声闷响,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
灵魂从半空中抽离出来,看着陈妈惊慌失措的尖叫,抖抖索索地从包里掏出电话打电话。
“李老先生,不、不好了,代大姐她、她刚刚突然昏过去了!怎……怎么办?”
电话那头寂静片刻,隐约传来陈桂珍温温柔柔的询问声。
一分钟后,那头才传来自己相伴几十年丈夫冷漠的声音。
“不用管,她就是装的,你有事直接走吧。”
“让她自己在家里好好冷静冷静,一场小病就装得有多像一回事儿一样。”
代兰亭飘在空中的灵魂如遭雷击,看着陈妈挂电话后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出门的样子。
再低头,看着自己死不瞑目的尸体。
恨!好恨!
如果人死后能成为厉鬼,那她一定要守在这个房子里弄死李良均和陈桂珍这两个贱人!
凭什么!!!
如果能重来一场,她和李良均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