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棠闻言回过身来：“何事？”
秦栀听他语色和悦，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
只见男子神采飞扬，不似平日那般阴郁，眼眸中摄人的凌厉之感淡化不少，还含着一缕如沐春风的笑。
看来即便是阴戾的帝王，早上起来吃到好吃的，也能多出几分额外的愉悦心情。
确定了这一点，秦栀赶忙把头低回去，斟酌着道：“听闻秦家军凯旋，奴婢的阿兄今日会进宫面圣。”
裴敬棠剑眉轻微挑起，故意计较：“你听谁说的？”
秦栀登时犯了难。
供出小路子，无异于让他去死。
“就是、无意中听宫人们说起……”秦栀词钝意虚，声音越来越小。
裴敬棠偏要听她讲清楚，命令道：“没吃早饭么？大点儿声。”
那确实是没吃，光顾着给你做了。
秦栀腹诽罢了，深吸了一口气：“奴婢无意中听宫人们说秦家军回京了，当时奴婢在殿内，说话者从外面经过，等奴婢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他们踪影。奴婢只有这一位兄长，上次一别已有整十个月，实在想知道兄长安好与否，还请陛下明示，奴婢听到的是否属实？”
这次回得字正腔圆，声声清脆明晰。
秦家军凯旋的消息她是听着了，谁说的她不知道，也没看见。
兄长就那么一个，进宫面圣的消息是真还是假，她只听陛下说。
一口一个‘奴婢’，硬是给她喊出了女将军叫阵的气势。
“吵死了。”裴敬棠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抬手揉了下耳廓，慢条斯理道，“是真的，你当如何？”
秦栀大喜，正要请一道口谕，酝酿彻夜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却听面前的帝王同苏觉诧异，“她阿兄进宫，与朕何干？”
怎么没关系？
武将奉旨带兵，打了胜仗归来，自是要进京面圣，归还虎符。
秦栀气得直抿唇，还不敢顶嘴。
裴敬棠问得突然，苏觉猝不及防，但也看出陛下有心逗弄秦娘子，并且乐在其中。
他跟着笑了笑，恭顺谦卑的垂下头去。
秦栀还指望苏总管做个善良的中间人呢，期望覆灭，她只好自己争取：“奴婢想……”
话到这里，前殿忽的响起鼓声。
咚——咚——咚——
重锤挥动之下，巨鼓雷鸣。
一声声、一阵阵，以延英殿前殿正门为始向外、向高空，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响彻整个皇宫。
秦家的将军，凯旋了。
“你先回去。”裴敬棠笑着叮嘱，还是为她着想，“最近那帮老东西凶得很，你若出现在议政的场所，被打一顿事小，唯恐朕都要被摁着头写一份罪己诏，丢脸事大，莫要跟了。”
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可我……”
“等朕下了早朝再说。”
裴敬棠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大步跨进殿中，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过身对定在原地的女子从容一笑，大力夸赞：“今日的早膳不错，朕很喜欢。”
你喜欢，你吃饱吃好了，倒是让我见阿兄呀！
费尽心思讨好，最后却是竹篮打水。
大臣们上朝走的是前殿正门，裴敬棠从后面进。
二者路线并无重叠冲突。
秦栀若不以近身侍婢的身份跟在裴敬棠身边伺候，活动范围仅限于紫宸殿。
朝臣和帝王议政的地方，内庭宫婢是去不得的。
前几日裴敬棠命她一同去延英殿，她心里千万个不愿意。
今日主动想去，哪怕站在角落里，远远的看阿兄一眼也好……他倒为她考虑起来了。
虚伪至极！
明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殿深处，秦栀犯了倔，不肯转身。
这时，苏觉竟掉头回来，疾步至她跟前：“陛下有句话捎给你。”
她眉眼一展，脸上期许呼之欲出：“什么话？”
苏觉端正身形，肃然的模仿起年轻俊美的天子，道：“你想见你阿兄，那是你的事，朕又不想见。”
你不想见，却也不让我见……
好坏的心！
“知道了，奴婢这就回去，不会在此逗留的。”
秦栀敷衍的冲御驾所在方向行了一礼，心灰意冷的转过身。
苏觉绷不住的笑了声，点她道：“秦娘子怎的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是——准你了！”
裴敬棠已吩咐过了，等前殿流程走完，让他安排秦娘子同她的阿兄见面。
秦栀并不感激。
这是她不遗余力讨好裴敬棠，被他几番捉弄后争取来的。
宫里规矩繁多，受约束的从来只有下人。
秦栀出自朝陵秦氏，纵使带着贱籍出生在掖庭，做了二十余年的奴婢，可秦家本无罪！
她一定要离开这座皇宫，离裴敬棠越远越好！
……
不管怎么说，见阿兄是值得开心和期待的。
秦栀先去膳房烧水，备上一壶香茶、几样细腻的酥点。
回到住所，本就整洁的屋子又被她里里外外的收拾了几遍。
无意中瞥到铜镜里素面朝天的自己，连忙翻出一套新的宫装换上，重新盘了发，上了妆。
最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扁长的木盒。
里面是秦栀准备多时的礼物。
她的阿兄秦文赫，年长她整整十岁，下个月就是他三十一岁生辰了。
当年秦家被指勾结外敌密谋造反，先皇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定了罪：九岁以上直系男丁皆诛，剩下的以及旁系流放岭南，女眷籍没入掖庭宫、教坊司。
这道圣旨砸向秦家时，秦文赫还差五日尚满九岁，侥幸逃过一劫。
初到岭南，他在后方大营做苦力，从勋贵世家的小公子沦落为苟且偷生的蝼蚁。
直至景和十七年，左相杜辛扬拿出确凿的证据为秦家翻案，洗清冤屈，已经参了军的秦文赫才真正得到施展的机会，靠着拿命攒下的战功脱颖而出，步步升至正四品的忠武将军。
秦栀是在大狩初年，西征大军的军营里，第一次与阿兄相见相认。
兄妹二人相处时日不长，却因一脉相承，分外亲切。
如今，秦文赫已成为秦家的现任家主，肩负家族兴旺之责。
这次奉命留在西戎追绞各部残余势力，长达半年多，生擒吐蕃王妃和王子公主总共二十余人，又是大功一份！
秦栀打心底为阿兄骄傲。
坐立不定的等到巳时中，屋外传来苏觉领路的声音：“秦将军，就在前面了。”
秦栀激动得出去相迎，步伐急切的行至门前，听到男子问道：“我家三娘怎的住在下人住的地方？”
